省生气得差点吐了血
罗王村。
机会终于来了。
队里所有的家当早在两年前就分光了,小到一杆秤,一个撮箕都没有剩下。唯有那座仓库分不烂,也不知开了多少次会,吵了多少次架。这回看来要分下去了,原因是原队长王省生对这座仓库垂涎已久,再不做处理怕夜长梦多。
省生对满缸说:“你家里那房子是应该改修改修了。”
“是的。可是没有钱。”满缸好像很凄惨。
也是的。这个小子在外面混了好几年,人坯子倒混出来了,但钱怕是混不了几个。一个四类分子的子弟能有多大能耐?呷不了苦也耐不了劳,还不太守本分,怕莫是在外面打了几年流吧!何况就是有三瓜两枣的,这回他哥办丧事,摆下那么个排场——请四个和尚!还不用得精光?
省生终于放心了。又把队里的其他人仔细地盘算一遍,能马上拿出两百块现金来的大约只有在粮站工作的王生才,可他屋宽敞,根本不需要买什么仓库,其余的么?哼!省生嗤之以鼻。
这一天早饭刚过,满缸看见省生出门去了,便溜进省生家,对他婆娘说:“婶娘哎,省生叔呢,找他打牌去!”
那婆娘边和潲边答:“哪有空噢,有事去了。”
“么个事噢?”满缸紧跟着问。
“噢,嗯......想借点钱哩。”那婆娘吞吞吐吐,其实是欲盖弥彰。
“还到哪里去借钱?十块二十块的,我这里有!”满缸问出点门道来了。
“十块二十块哪够,起码还差七、八十。”那婆娘终于藏不住话了。
“做什么事?要那么多钱?”满缸顺藤摸瓜。
“不满你说......”那婆娘凑到满缸的耳边,神神秘秘地说:“你千万不能说出去!省生和几个人商量了,村书记也在场,队里那仓库打算作价二百元,省生也想要。怕别人也想要,所以先不能说出去,这不,前天卖了头壮猪,有一百块,就只差七八十块了。今天他去亲戚家借去了......我知道你也不想要那破仓库,你又是自家侄儿,不会坏你省生叔的事,对么?”
“当然,当然。省生叔要是没凑足,就到我这里来拿一二十块吧。”满缸很热心的样子。
“好好,还是自家的侄儿好!”那婆娘好感动。
溜出省生家的门,满缸心里暗骂:一栋那么大的仓库,就作价两百块!想撑死你么?
入夜,省生婆娘急急忙忙来找满缸,把他拉到一边,小声而急切切地说:“好侄儿!就差十块了,借十块给婶娘吧!”
满缸二话没说,掏出十块钱来给了她。她很兴奋,乐颠颠地去了。临了还不忘说一句:“快来开会,就在我家。”
省生家的空坪里,或蹲或坐,稀稀拉拉几十个人终于到齐了。村书记罗广福也来了,刚刚在省生家放下酒杯,满嘴的酒气很熏人。省生拿出纸烟来,很殷勤地给大伙发了。
“你们队里的仓库问题,会也开了不少了。拆了分砖瓦,那是很可惜的,这样是不行的,所以只能作价卖了。卖多卖少,大家商量,都是本队王姓的人,不要怕好了哪一个。”书记开口定了调子。
于是七嘴八舌的就开了锅了。买不起的、不想买的,都七八百的乱叫,想买的估摸着在亲戚家可以借来钱的,就说得一文不值。只有省生默不作声。
过了好几支烟的功夫,大家叫嚷得累了,书记觉得时候到了,便慢吞吞地说;“照这么吵下去,开三天会也开不出个名堂来。我看这样吧:当场拿出现钱来的,就两百块吧!拿不出现钱,要分期交的,就作价三百块吧。大家看行不行?”
又一次炸开了锅,
“便宜是便宜,但当场付两百块,只有鬼有!”
“多得不如现得,要是哪个剁脑鬼交点钱,住进去了,剩下的钱不交了,谁能奈何了他!”
......各种各样。大约十来种说法,不能一一罗列,但最主要的是以上两点。
这时王满缸说话了:“两百块不多也不少,反正我是拿不出。不过话得说清楚,仓库应该是连地基一块算对么?周围的晒谷坪是不是也算在内的?不先说清楚了,日后要打架的。”
“哎呀,还是这鬼崽崽出了几年门,肚里清楚。是得先小人后君子。”省生这会儿说话了。
“最好当场交钱,当场写了协议,免得事后反悔。”满缸又提议。
“这话说得有理。谁来写协议?谁来?”书记抓紧了时机。“我没戴老花镜,写不了......”其实书记那点子文化,戴了眼镜也写不来。
“我来。”这回满缸当仁不让了,说话间便从衣袋里掏出纸笔来,好像早有准备似的。“我在贵州做瓦,看人家写过合同,所以......”然后凑到省生屋里昏黄的灯下,悉悉索索了好一阵,出来了,一二三四地向大家念了一遍。
“呀,这鬼脑壳读书不攒劲(努力),写这个倒里手。”有人着实夸赞了一番。
王满缸趁热打铁,首先将纸笔递给广福签了字,然后再一一请大伙儿签了名。
现在只剩下买方了,买方一签字,这协议就算生效了。不过钱数多少也还没填,得看哪个出多少钱再填上。满缸把一纸协议攥在手里,扬起来:“喂!哪个出两百?要是都出不起就压价,要是出得起就抬价,看哪个出得多!”
这时又到了省生出马的时候了。他慢吞吞地从袋子里掏出一把钱来,摊在手里呈扇面形散开,然后一扬:“既然大家不要,那我出两百吧!”
大伙都怔住了。精明的人肚里清楚:这是事先算计好的,但又找不出理由来反驳。
“还有哪个出得比两百块多的?快拿出来!”满缸嘴角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那个破仓库,谁想要!拿协议来,我是买方,我签字。”王省生有点迫不及待。
“慢!我出两百零五块!”满缸首先把协议塞进衣袋里,然后从另一口袋里掏出一把钱来,一个手掌都难以攥得下,怕莫有一千块!他捻出两百零五元钱来,递到书记手里。
全场哗然。
省生气急败坏。“有哪个出两百一十的么?快出呀!”他有点歇斯底里了。
“省生叔,醒醒吧!我谅(堵)你两百零一块都拿不出!”满缸毫不客气。
“算了吧,省生,你钱再多,也多不过满缸手里那一摞!”有人挖苦。
这时,有人起身准备离场了。省生大急。“大伙等一下,看看欠钱户粮食钱都没交清。”似乎在绝地反击。“娘卖屄!”满缸迅速摆出那副天地不怕、神鬼不近的蛮横样子。“你卖仓库时,为么个不事先讲好欠钱户不能买!欠钱户不是人,不要住屋?你当队长时呷了队里好多冤枉钱,要不要我撸出你的烂絮被来?你是不是还想要开个斗争会......”
满缸那脸红脖子粗的样子,好像要呷人。一般胆气的人这个时候是不敢和他对着来的。
省生婆娘赶紧把男人推进屋里去了,书记审时度势赶忙起身开溜了。众人一哄而散。
第二天一大早,满缸就到省生家里把那十块钱要了回来。临走还丢下一句话:“昨夜里要是不说最后那句话,这十块钱我是不打算要回来的。可是你不识时务,所以只好这样了。”
省生气得差点吐了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