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不是从一段结束,走向一段开始,而是从一段开始,继续往前。毕业从来不是终结,因此不应划上句号。人生只有一个句号,什么时候画上,那是上天的事。在人生的旅途中,一路都是逗号,或者问号和感叹号。
这个暑假,如一道鸿沟,不仅把小学和初中连接,也把两个阶段截断。小学每天的守护是无需刻雕的浑然天成,早上和下午,送往迎来,如呼吸一样自然,如功课一样平常,以致我们竟偶尔疲倦于这样的相聚,期待短暂的分离。到了初中,越过这两个月的水流,便是聚少离多的牵挂和守望。更远的以后,你有了不被我们指引和安排的人生,也许偶聚都是值得感激涕零的馈赠。时光是一条缓缓生长不停延伸的藤蔓,不知不觉,已爬过墙头,缠绕心头。
我从来不是一个好父亲,虽然承受着某些褒扬和恭维,但我深知自己在孩子成长的路上,那些缺失的耐心,那些暴戾的脾性,那些冷峻的眼神,那些决绝的言语,对孩子是多么的不公。有多少的训斥,仅仅是为了一个所谓常识和道理的不容冒犯,而不是为了孩子日后面对困境的从容?有多少的严苛,仅仅是为了维护父辈的尊严,而不是源于爱和关怀?当赞美的花火掉落一地,只有孤寂的眼神,凝望那无尽的萧瑟。
我的人生充满坎坷。一些痛苦的经历,让我渴望自己如婴儿般初临人世,毫无记忆。或者像一条鱼,记忆只有七秒,以便能彻夜安眠,以便能没心没肺,以便能在水中黯然而不被知晓。我宁愿永梦不醒,不愿永醒无梦。白天黑夜,离合散聚,言行与内心经常兵分两路,一路驶向对峙,一路驶向妥协;一路驶向怨,一路驶向爱。父母在爱的世界里,总是势弱的一方。孩子迟早会走出依赖,而父母永远走不出依恋。
其实从三年级开始,那一天,你使性子,不让我送你上学,走路去学校。我在后面追着,看着你穿过最后一条马路,我就已经知道,这样的场景,只是预演。你终究要远行,终究要走进陌生,终究会拥有我们无法参与的人生。我想延缓这一天的到来,所以屡次提出让你中午回家吃饭。我知道这样会很辛苦,但就是这样辛苦的机会,以后都不会常有了。
童昕,你就要开始另一段旅途了。我想你应该早已厌倦我们的唠叨,期待无拘束的被放飞。海阔天空与肆意挥洒,也许就在前方,荆棘坑洼与举步维艰,也可能在前路。除了祈愿,我还想多几句嘱托。
第一,希望你更加安静。安静不是屏蔽自己,与世隔绝。安静是从容让自己与内心对话,安静是掩上书卷的浮想联翩,安静也是仰望星空的思如泉涌。安静是蓄积,而喧哗是释放,安静的人,有更厚重的蕴藉,也有更强劲的能量,有更开阔的眼界,也有更淡然的心怀 。鲁迅先生说过:当我沉默着的时候,我觉得充实;我将开口,同时感到空虚。一个真正有情趣有格调的人,一定是一个喜欢安静的人。当然,人前腼腆人后放纵,那不是安静,那是拘谨。
第二,希望你更会说话。不久前,你告诉我,班上有几个同学说遇到甜蜜的烦恼,被好几所学校同时录取,有点炫耀意味。你说了句:我更牛掰,我考入实验中学。我跟你说,如果是我,我会说:恭喜你们得了那么多二等奖,不过我也要恭喜自己得了个一等奖。我知道你年少气盛,但你那样说话,不仅贬低了别人,而且把自己的浮夸展露无遗。更会说话,不是说奉承恭敬教条的话,而是说有温度有内涵的话。记得读书的时候,我们宿舍就我多从家里带了条棉被,当时有同学笑话我怕冷,我说:我不是怕冷,我只是喜欢温暖。很诧异自己当时脱口而出这样的话语,只记得那时的我,喜欢看书,喜欢思索,喜欢走在校园的小路,无风无雨也无谁。如今,生活的压迫让人变得焦虑,我越来越失去淡泊描述和温和揭示的能力习惯,更多的是简单粗暴。惟有一次我印象深刻,那天坐在车上,你说要去买一本乐谱,一直借用老师的不好意思。我说,如果我是那本书,我一定乐意更多人看到我,因为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发挥我的价值,借书很光荣,老师也一定希望那本书能物尽其用,况且考完级这书就派不上用场了,这可不太环保。这样的话很容易说服到你,但这样的语言,不是平心静气,无法脱口而出。可惜的是,当我们受困挤于四面八方的压力,心平气和竟是一种奢求。很希望,我没好好说过的话,你能用你更漫长的人生,替我好好说。
第三,希望你有几个知己。真正的朋友,哪怕在寒冷冬日里想起,也会如沐春阳。要多跟有趣的人往来。这世间有许多高贵的灵魂,只有你提高自己的品位,才能亲近触碰。而对于更多无聊之人,万不可交浅言深。一旦你掏心掏肺,而对方却有所保留有所算计,你就很容易有心理落差,这落差将导致隔阂甚至形同陌路。很喜欢“君子之交淡如水”这话。我有好几个朋友,平时难得联系,一旦见面却都亲切如昔。这一切,不会因远近和贫富而减分毫。能够让我们像个孩子一样,笑得百无禁忌的,不是亲人,就是至交。但愿你足够幸运,在一个浮躁的年代,与简单的人相遇,与纯真的心相期。
第四,希望你更了解自己。人最大的错觉是以为自己才清楚自己。其实有时候,我们会迷茫得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想去哪里。这时候,也许从别人口中,你能找到更真实的自己。对于你放假的生活状态,我们颇多非议。你是否想成为出色的小提琴手,你是否渴望写出更出彩的文字,你是否愿意,现在多流一些辛苦的汗,以后少流一些苦涩的泪。我很反感那些低俗的连续剧,也不喜欢孩子们青春年华便崇尚娱乐至死,而你沉浸其中。你尚迷糊于自己想走的路和方向,这点我可以耐心等待并陪你慢慢探索。当你说你梦想当演员的时候,我带你去看了电影《我是路人甲》,让你知难而退;而当你说你想当个作家,我对你满满的支持,虽然我知道作家大都要耐得住孤寂和清贫,但我亦知创作的喜悦和满足非金钱所能衡量。幸福感,不是由金钱决定的,那是麦穗自然的成熟,那是阳光播撒的芬芳,那是心灵被滋养的甘甜。生活有很多种模样,其中有你所喜,有你所恶,希望你知自己所求,也知自己所能,并努力去书写属于自己的生命华章,执著而无悔。
第五,第六,第七,或许直到第一百,我想嘱托的有万千,而你能听进的怕是只有二三。言犹未尽,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