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秋千的痴迷,大约是从七岁那一年的老屋开始。
对一个长在小小县城的孩子来说,秋千是奢侈品。
每每到了夏日里,总要在那飘着白兰微香的晚间饭后,闹着奶奶,带着我和姐姐,跨越一整个县城火烧彤云的距离,到唯一的那一所中学荡秋千。
可即便去的再早,也得眼巴巴地等着那些稍大的孩子们玩腻了,才轮得到我们这些外校的小丫头。往往却又在没过瘾的时候,就被人从那用绳子和木板简单连接的秋千上轰下来。
奶奶见不得我们回家时随着夜色变得苦兮兮的那小脸。于是在某个轻鼾甜梦的午后,一觉醒来,我们竟发觉,老屋门前的老树上,挂着一个像模像样的秋千!
那秋千是用铁索和轮胎牢牢地拴在了老树粗壮的枝头上的,轮胎上甚至还涂上了我最爱的天蓝色。
或许会喜欢上新漆和白兰混合的气味,也是从那一刻开始。从那往后,那秋千,便是我的蓝天。
犹记得每每放学,必是要先甩了书包,而后从古朴的大立柜里找出妈妈忘记带走的丝巾的。我偏爱那条浅粉绣了祥云的,姐姐则是喜欢鹅黄带流苏的。
我们将那彩云飘飘披在肩头,立于秋千之上,牟足了力气,使劲一荡——抬头便是斑驳的阳光透过那老树枝丫的缝隙,洒在脸上,仿佛是天上的仙光普照点点。
侧眸又是祥云柔粉的丝巾随风扬起,丝巾的末端轻柔地划过黄昏时分炫彩斑斓的天,仿佛和那天融为了一体。
我便是那乘风而来,又将随夜色而去的小仙,仙子下凡的故事,比梦里的童话还要完美。
唯一不完美的,大约就是那铁索和轮胎因为老旧,而时不时发出的“咯吱”声。可姐姐却总说,若是仙子下凡,那必然不是悄悄地来。那声音,大约也是天上的小仙童,在昭告着世人们:有仙子下凡,请凡人回避!
彼时我的不过七岁,尚且不懂“回避”是什么意思。只知道那浅粉色的祥云,承载了我整个童年的童话。那短短一年时间,成全了我所有的美梦。直到后来被母亲接离了老屋,我方才知晓,那是我与秋千的永别。
老屋拆了,老树死了,秋千早已不见了踪影。拆迁的那一天,我已是成年。瞧着那院墙倒下的尘土飞扬,我仿佛再一次看到了奶奶的身影。
她的身后飘着我最爱的油焖大虾的香味,她的腰间围着碎花的围裙。她一边回头张望着身后炉灶里的火候,一边对站在秋千上肆意飞扬的我挥着手。
她的声音,如同那天上王母:“慢点儿慢点儿,妞妞们别荡的那么高!丝巾拉一拉,别缠到铁链子里去了,可是要摔下来的!”
……
彼时恍若眼前,却已然经年而过。可我仍旧记得那时光。哪怕如今已年过二五,也总会在心情不悦之时,寻一处如今公园里处处可见的秋千。从前怎么也够不到的地面,如今只需要轻轻一蹬腿,那秋千便高高扬起。
我闭上眼,仿佛闻到了那个小县城里熟悉的白兰清香。头顶的阳光,透过树叶斑斑驳驳地落在脸上,是天宫中的圣光。
耳旁的风带着油焖大虾的清香,有小仙童敲响哗啦啦的仙铃为我们开路,还有王母娘娘的谆谆教诲和嘱咐。身后飘扬着祥云浅粉的仙气,和一旁鹅黄流苏的仙气儿交织纠缠,和那天空中的晚霞融为一体,是仙子最得意的织品。
我想,老屋犹在。老树仍繁茂。那秋千,也将永远带我乘风而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