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李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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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鞋匠已经六十多岁了,一辈子都没娶上媳妇。当地有过这样的风俗,只要没结婚就是活到七老八十也永远都不算是大人。正所谓没有经过女人调教过的男人,永远都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
❥小鞋匠出生的时候,半个脸带有红色的胎记。因此小鞋匠也有一个响当当的名号——“花脸”。那年月家家户户的光景都不好,何况他脸上还有块红胎记。以至于没有哪个女孩子愿意嫁给他,所以小鞋匠到如今孑然一身。其实,小鞋匠半路曾经也有过一个女人。据说那个女人是从外地被拐卖过来的,小鞋匠特意花了三百块钱从人贩子那里买到手。
❥起初,那个女人和小鞋匠过过一段时间日子。但是那个女人最终还是无法接纳小鞋匠,估计看着枕边小鞋匠的花脸做噩梦,觉都睡不踏实。听小鞋匠后来说,有一天夜里当他睡得迷迷糊糊醒来时候,睁眼发现那个女人手里正举着板凳瞄着他的头,想一板凳砸死他。吓得小鞋匠一夜未眠,挨到天亮便给了那个女人一笔路费就匆匆地送她上了火车。小鞋匠说既然人家没看上自己,咱也不能耽误人家的幸福,又何必去挽留。小鞋匠还说,人活着有些东西是你的一定跑不了,不是你的你也圈不住。人呐,得学会取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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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有一条老街,不过那条街摆摊的基本都是老头,比如剃头匠、打铁匠、小鞋匠、修锅补盆匠、算命占卦等等。每到开集时候,这些老头就像打游击似地从四面八方赶过来,特热闹。小鞋匠的修鞋铺子在这条街的最南头,进入集市的入口特别显眼。小鞋匠一辈子就会这一个手艺,而且手艺好在城南这条街也是出了名的。小鞋匠曾经还上过当地电视台《寻找手艺人》的节目采访。
❥这条街最好的生意自然也就数小鞋匠,每每逢集他的小铺子都被围的跟花团似的。时尚美女、中年妇女、庄稼汉子、还有小青年等等。有的人来不及等待就把鞋直接丢在小鞋匠那里,赶完集再过来领走。修鞋的人很多,小鞋匠的生意一直都很火,一天算下来也能有上百块钱的收入。小鞋匠总是乐滋滋地说挣钱事小,主要能给顾客修鞋就图个开心。
❥小鞋匠毕竟也是个庄稼汉子,乡下人都爱说说笑笑。也有初次找小鞋匠修鞋的客户,看到他半个脸上胎记总觉得怪怪的不像是个好人,仿佛就是《巴黎圣母院》里面那个丑陋的撞钟人——卡西莫多。小鞋匠总是调侃自己,不怕顾客认不出他,只要记住他这张“花脸”就可以了。小鞋匠最后还不忘补充:“我年纪大记不住你们这么多人,你们一定要记住我,还有你们的鞋“。小鞋匠从没有因为自己脸上的丑陋感到自卑或不适。他也常乐呵呵地说,生身父母给的自己也没办法改变。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修鞋铺子如今生意这么好说不定也全靠他这张脸。小鞋匠总是打趣的说,无论干啥都得看脸吃饭,补鞋和找媳妇没啥区别。
—3.—
❥小鞋匠身边总是带一只跟了他7年的小白狗和一个小收音机。小鞋匠每次修完鞋就靠这俩宝贝消磨时间,等着顾客来取走修补好的鞋。那只花白的小狗是他捡回来的流浪狗。小鞋匠说它的身世和自己现在差不多,同命相怜的缘故就收留它了。狗不嫌家贫,有我吃的就有他吃的。
❥小白狗每次都陪着小鞋匠来出摊。当小鞋匠忙着修鞋的时候,它就一声不响的趴在他的身边看着主人,罢集之后和他的主人一起回家。小鞋匠对待小白狗像自己的孩子一样,到了午饭时候小鞋匠常对着小白狗唠叨着——你看着摊子,我去买点吃的回来。旁边的剃头师傅总是笑着问小鞋匠,你说的它能听的懂吗。小鞋匠笑着回骂他:你兄弟听不懂你给翻译翻译,随后不忘问剃头匠师傅,中午咱哥俩喝点。
❥吃完饭,小鞋匠和小白狗一起听评说。小鞋匠特喜欢听单田芳的《白眉大侠》、《七侠五义》、《隋唐演义》等。活着得给自己找点乐子才能不寂寞。虽说人这一辈子也就那么几十年,但是自己得对自己好,活着咱不能给社会增添麻烦和困难。周边的师傅都说小鞋匠这人文化虽然不高,但是看待问题的思想觉悟都能甩他们好几条城南街。
—4.—
❥顾客都说小鞋匠别看长得粗放可是个心思细腻的男人,干起活来跟刺绣姑娘似得一针一线有板有样。小鞋匠接过话茬说刺绣都不算啥,他年轻的时候还会绣鞋垫,好看着呢。小鞋匠的确每次接过顾客手里要修补的鞋时都小心翼翼。每只要修补的鞋就像一只价值不菲的古玩物一样在他手里摆弄着,仔细瞧过之后才敢开始动锥子修补起来。修补过的针眼大小或是尼龙线的颜色跟鞋绝对登对。小鞋匠的手艺好真不是浪得虚名。经过小鞋匠手中补过的鞋,每每修补完他都很爱惜的擦拭一遍。顾客都说小鞋匠补过的鞋跟新的一样。
❥小鞋匠补鞋的价格十年没有涨过价。老客户有时候过意不去会多给些不让他找零,小鞋匠总感到占了客户的便宜心怀歉意,常常在下次修补的时候坚决不收钱。偶尔也会遇到斤斤计较比较难缠的客户,声嘶竭力吵闹着说补鞋的成本也就几毛钱不应收两块钱。小鞋匠也只是微笑着说随便给点也行,便搪塞过去了。他总是安慰自己块儿八角的也无所谓,自己也穷不哪去,然后继续修补着手里的鞋。
❥直到有一天城南街来了几车头戴钢盔的执法人员才打破这个小街沉寂几十年来的平静。执法人员像极了解放前鬼子进村,他们对街道两旁的摊位打砸掠夺,美其名曰绿化街道建设。那天,小鞋匠的摊子首当其冲受到拆毁。这下可激怒了一直跟随小鞋匠平日不言苟笑的小白狗。小白狗冲着一群执法人员呲牙狂叫,扑前扑后地咬着那群人的裤腿,撕扯着。就在一群乱乱糟糟的吵闹中,只听见一个执法人员发出哀嚎的一声惨叫——小白狗把他的腿咬了个血窟窿。
❥一伙人开始和一只狗较真起来,小白狗一直围绕着小鞋匠的周围乱转始终不肯离去,直到无法躲藏才被一群执法人员逮住。执法人员对着小白狗当头一棒,狗脑袋瞬间鲜血流了出来。小鞋匠奋不顾身地扑了过去,跪在执法人员的面前恸哭,奢求他们放了小白狗。三两个上前人员托起小鞋匠扔到一边,小白狗活活地被他们打死了。小鞋匠像失去亲人一般,跪爬到小白狗的面前抱起奄奄一息的它。执法人员气急败坏之下掀翻了小鞋匠的车子,将他收来的鞋洒落满地。小鞋匠此时像杀红了眼似的,拼了老命欲要和执法人员同归于尽。小鞋匠说反正这辈子也没有值得牵挂的人了,死不足惜。小鞋匠被一群没有人性的畜生打的半死,最后小鞋匠被派出所带走了。
❥整条街的老师傅们都为小鞋匠感到不值。然而对小鞋匠的遭遇又感到不平。他们的摊子也遭了拆毁,干活的工具也都被执法人员没收走了。如果他们不去照看小鞋匠,他真的就无人问津了。最后这些老师傅们决定前往派出所营救小鞋匠,要求派出所尽快放人。小鞋匠被带到派出所时浑身血迹,公安人员念及他的年龄较大不予追究法律责任。况且小鞋匠身体虚弱,关押几天万一死在所里出人命的事谁也不敢担责。小鞋匠走出拘留所大院,日娘吧唧地乱骂一通,天底下还有没有讲理的地方,老子补鞋碍着你他娘的蛋了,有本事别他娘的欺负到老百姓头上....拘留所的办公人员憋着气听着,拿他也没有办法只是让他们赶紧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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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缝纫机也被摔打坏了,小鞋匠带灯几个晚上手工一针一线把顾客未修补完的鞋认认真真地修补了。最后一个市集,小鞋匠早早地来到老地方,只是从前的铺子帐篷早已不在了。伫立在早晨微微的寒风中等待着前来拿鞋的老主顾,忽然发现小鞋匠一下子老去了很多。他向每一个前来的顾客拱手作揖状表示愧疚,他说以后再也不能给大家修鞋了。
❥岁月不饶人啊。小鞋匠也一天天的老了,长年累月身体也落下病根。在再加上上次被打这么一折腾身体状况也大不如从前。小白狗死了之后,小鞋匠也不再听那个小收音机里面的评书。偶尔闲暇,他还会摆弄着几下那个早已破坏不堪的小缝纫机。也许他的心里更多的是对修鞋这个手艺的不舍,亦或是对它的一种留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