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嗒。
潮湿的岩壁顶端上,一根根石钟乳形成的柱子垂下,支撑起高达百尺的穹顶。
可这里并不阴暗。
头顶上最高处的岩壁仿佛被人生生豁开了一个大洞,使得温暖的和煦的阳光笔直地投射下来,照在一张寒气弥漫的冰棺上。
如果余七年能够有幸一观的话,他一定会认出,这是真正的圣物——九天玄冰,传说中九天玄女陨落时散在世间的遗物。
任何一小块都价值连城,无数冰系的圣者和尊者都会为之疯狂,何况是经过千百年来,演化出的一口冰棺?
冰棺表面刻满了繁复的纹路,以符文的类型来看,这是一具封印用的器皿。
冰棺中正躺着一个人,准确来说是一个男人。
他的面容俊朗,神态安详,昔日的威严依然清晰可见。虽然毫无生机,且被冰棺封印住绝大部分的力量,但仍透过冰棺在四周形成无比凛冽的攻伐之力。寻常圣者都不能靠近。
冰棺坐落在一块一丈方圆的石台上,上面纹刻着晦涩的符文,似乎是将四周空间内的力量源源不断地汲取出来,供给给那口冰棺。
但那弯弯曲曲萦萦回回在符文间流动的,分明是跳跃着的鲜红。
是了。
石台四周是一个足有数百丈大小的血池,浓浓的腥臭味就来源于此,引来漆鸦不断在山口上盘旋,却无一只敢落下。
然而血池之于整片空间,也只不过占据了极小的一处。
光芒所不能映射的地方,角落,有着数不清的身形影影绰绰,在他们脚下,是一条条蜿蜒流淌的猩红色的水流,最终汇聚到水池中央。
没有呻吟声,没有嚎叫声。
一切森然静谧,不可思议。
只有似雨脚一般滴落的液体与地面发出的密集的撞击声。
嘀嗒。
一些石钟乳形成的石柱,逐渐向下生长,底部插入了血池当中。
以致像数不清的恶魔的触手从黑暗中探出,染满了血,让人深感惊悚。
然而此刻,一道洁白的身影,却伏在冰棺上呢喃细语。
“我的王……今天妾身又为您准备了丰盛的生命精气,都是神府境的修士……”
她顿了顿,好像想起了什么一样,嘴唇翘起。
“……他们的血可真鲜呢,人族的血总是那么让人回味……”
“……听说他们的前线战场上又出现了一批年青的人族修士,他们可真像蝗虫一样繁殖迅速……”
她轻声絮语地说着近日来的琐事,声音极轻柔,像极了久别重逢的小娘子。
可是这时,一位身姿绰约的女子踏着碎步,浮于地面一尺,脚不沾地从外入了这片禁地。
那女子似乎早已习以为常了眼前的景况,丝毫没有被眼前无数道扭曲着身体,被直接挂在石柱上流血的尸体甚至是干尸所吓到。
她径直来到血池岸边,单膝伏地,却一言不发,对那白衣女子的呢喃声却也似充耳不闻。
好一会儿。
那女子才抬起头,肃了眉目,道。
“讲。”
“属下秋陌拜见族长大人!”
却见这女子一身漆黑如墨的衣服,皮肤却与衣服对比鲜明,皓白如雪。在其眉心处,一弯黯淡的新月印记浮现。她的身周却有着无可抑制的杀伐之力,不断引动着周围的空间震荡。而那些从冰棺中无意识散发出来的攻伐之力,却似乎在维护她,避免被凛冽的杀力所撕碎。
而那暗月印记,正是人族口中的月魔一族最明显的特征。
“秋陌,你来了。有什么事么?”白衣女子依旧没有回头。
“启禀族长,圣主派人说,一个月前的偷袭失败,原因并不在我们月裔。他邀请您去探讨下一步的计划。另外,他说,人族阵营似乎多了一个可爱的小家伙,他想问问您是否有兴趣。”
“就这些?”她清淡的口吻似乎也习以为常。
“族长,我的异胞弟弟被人族的一名天象境修士杀害了!好在他的神魂已被我种下印记,被接魂幡接引回来,他的肉身已经被我重塑了,但这一生只能做一个凡生……我想向您申请一支戮命者小队。”她说这话时眼角是无尽的杀意与冰寒。
白衣女子终于转过身来,貌如天仙,一时之间竟有举世皆亮的错觉。
可定睛看去,容貌却如同水月镜花,扑朔迷离。
她瞧了秋陌一眼。
“凭此令指使戮命第四小队七天。记住,一定不要给人族那帮老家伙留下口实,一切交给他们去完成!”一道玉符飞到黑衣女子身前,上面的一个“四”字大似男子的笔迹。
秋陌满脸喜色,又伏身在地,嗓子沙哑道,“谢族长大人。”
“退下吧。”清淡的声音在四周空间内回荡。
“是。”秋陌起身,倒退着离开了这里。
白衣女子深情地注视着他的面容,他面颊刚硬的曲线,健硕的身姿,她心目中永恒的王。
“我的王……您不会沉睡太久了……”
这声音似乎回荡在广阔空间内,不断回响着,渐渐散去。
原处早已空无一人。
而那位置身于冰棺中的男子的嘴角,不知何时牵起了一丝弧度。
余七年漫步石板路上,一边向宁安城中最著名的酒楼走去。
还隔着一个街角,轰天的叫好声却突然炸响,起码有数百人!
“打得好!”
“宋剑师身上多处受伤,好像不行了!”
“还是我燕国高手如云,这位军爷出手将他击败!可真是大快人心啊!”
……
听着周围人的议论,余七年隐隐明白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原来是一位云游四方的剑客宋剑师在酒楼里大放阙词,甚是无礼地辱骂燕国无人可与之相抗,就连堂堂东略军三部军队也要受一名女子制衡。
当即就有练家子拔刀相向,要他休得胡言!不想这宋剑师功力深厚,已经是一方高手级别,下手狠辣,那人被他一剑削去右手,已然废了。
他非但没有住口,反而变本加厉,斥骂起“真是小地方”“没有教养”云云。
这时李梁校尉拍案而起,一把燕刀虎虎生风,与宋剑师斗到酒楼外的空场。
本来他境界不如宋剑师,可偏偏宋剑师非要摆出一副高手姿态,要调教李梁一番。可他李梁,可是从死人堆里突破的陨气境,他任一劈一斩的角度都极其刁钻,非要全身竭力才能躲开一记攻伐。
然而李梁的刀一刀快似一刀,一击重似一击,举动之间气机喷薄而出,招式通滑圆满,竟然有了丝丝澜风境的苗头。
此刻宋剑师气势都已去之八九,又加上大腿肩膀数处伤痕,失血过多已落了下风。
又是一记横斩,宋剑师向后跳躲过,可就在身体失衡前的一刹那,李梁的身形骤然突进,一记鞭腿狠狠地抽在宋剑师的肚子上。
轰隆!
宋剑师如同一个沙包撞击在裁缝铺的角柱上,众人听到咔嚓数声,肋骨已然断了数根。
李梁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回到了酒楼中。
众人随之散去。
“记住,要有敬畏之心,别以为别人都比你低一等。”
余七年路过他的身边,将一颗有止血化瘀功效的丹药掷在他手里。
然后他就进了酒楼。
宋剑师一手撑着柱子,一手握着带血的丹药,他看了那入了酒楼的麻衣身影,没有丝毫迟疑地吞了下去。
他用剑支地,颤颤巍巍地离开了宁安城。
酒楼一楼已是人声鼎沸,吵闹更剧的是二楼,余七年一眼就认出了换了一身甲胄的白如沐。
他寻了楼梯,一步步上去。
“咦?你个变态色魔!怎么还来?讨打么?”小晴姑娘掐着小腰,就立在二楼的楼梯口,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着余七年喊道。
余七年满头都是黑线,大姐,你也不能这么不给面子吧!
果然。
全场霎那间沉静了三个呼吸,一阵哄堂的笑声再次响彻了起来。
余七年驭气传音给白如沐,道,“我同意了,我们包间谈。”
说完他红着脸,健步如飞,晃过小晴姑娘的阻拦,数个呼吸后就登上了第五层。付出五十两纹银的代价,他获得了一个躲开所有人视线的包厢。
余七年在门口等着,不一会儿白如沐穿着盔甲,踩着木板吱嘎作响地来了,她急迫得丝毫不比余七年差。
“仙长……你愿意帮我燕国绞杀叛军么?”刚一落座,白如沐便急切地问道。
“嗯,但我只能尽量只废除他们的云海,并且我只能一路护送你到燕京,来犯的山贼与叛军我都会击溃他们。但你要知道……如果杀孽过重,上天就会降下心魔劫,那时我也要死的。”
“仙长……小女子真不知该怎么感谢你……”
突然白如沐双膝一软,又要跪倒在地,余七年持住她的手腕阻止她。
“慢,无须多礼。此去我也是奉了师傅的命令,下山历练一番。不过是顺手而为,姑娘不要放在心上。另外,不要叫仙长了,好像我有多老似的。叫我七年吧,或者叫七哥。”
白如沐整了整仪容,向余七年道,“七哥。”
余七年突感别扭,但还是应道,“好的,如沐,你们此去不必管我,危急时我自会出现。”
“嗯,七哥你小心。我下去整带人手了。”白如沐认真地点了点头,怀着一番心思,又下了楼。
“还真是有些迫不及待了。”余七年从五层楼眺望远空,一道道剑一般直插云霄的峰峦尽在眼中。
远古战族的子弟,没有一人不嗜战如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