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万紫千红，莺歌燕舞的季节，一声啼哭伴随着晨曦微显——我终于诞生在这个美丽的世界。

  因是春季出生，恰逢黎明将至，我便被叫作“张曦春”。

  “曦春儿！曦春儿……”那些嫂嫂总是抱着我唤着这个名字，我每逢闻见总是“咯咯咯”地笑，脸上肥嘟嘟的肉一颤一颤的，红扑扑的小脸蛋总想让人狠狠揉一揉。

  很快到了抓周的年纪，妈妈把我抱在毯子上，我的周围全是各式各样的东西——有书本，毛笔，钞票，玩具，衣服……我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嘴里吮吸着手指，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地爬过去——我手里捏了本书！父母一阵欢喜，直夸我长大后是个文化人，肯定可以过上好日子。我在那里“咯咯咯”地笑着。

  一岁多，我很快就学会了走路。

  三四岁那年，我开始跑来跑去地玩儿了，时常看不到影子，爸爸妈妈就说我是家里的调皮蛋，常常把我从泥巴坑里抓出来。一看到泥娃娃似的我，却又忍俊不禁了。

  很快到了念书的年纪，我穿戴整齐，背着旧绿色书包，开开心心地和隔壁家的李春芬一起上学。

  可是到了三四年级，我就开始厌恶上学的苦日子了，时常和二狗出去摸鱼，打弹珠……回来往往是一顿狠狠的“竹笋炒肉”，但我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很快又翘课出去玩儿了。

  因此，我的成绩很不讨喜，甚至到了全班倒数的水平。父母看着我都像是在叹气，可他们拿我这个毛孩子没办法。

  记得是我十几岁那年，倾盆大雨，黑沉沉的天，偶尔闪过几道闪电，轰轰隆隆的，仿佛要把天撕碎，把大地震裂。

  我由于成绩不好辍学了，但有力气，在那个年代还是能干很多活儿的。

  我当时就这么傻呆呆的看着，看着，直到望见某家的塑料顶棚被狠狠地吹过来，凶猛地朝我们家砸来……我心里一惊，但已经晚了，在我刚刚好站起来那会儿，塑料顶棚直直地扑向我，“嘭！”我被砸得脑袋“嗡”的一声，随即一阵剧烈的疼痛感袭来，我大叫了一声，很快失去了意识……

  ……

  “曦春……曦春！”再次醒来，只听见妈妈撕心裂肺地喊着我，我勉强点了点头。

  “太好了……”听见妈妈欢喜的声音，我突然就很想把眼睛睁开，看看妈妈。

  我努力地眨啊眨……却无论如何也看不到光亮。我伸手一摸，黑洞洞的眼窝……我猛的意识到:我没有眼球了。

  ……

  我就这么反复摸着，抚摸，想摸到臆想的美丽的眼睛，可摸着摸着，只摸到脸上挂着的两条泪——我的心仿佛碎了，我的世界只剩下一片黑暗了……

  妈妈看到我的样子想必也心疼极了，不停地抽泣，擦泪。

  “曦春。”妈妈带着哭腔，似乎是下了某种决心才吐出这句话，“你爸跑了……那个顶棚的主人也跑了，现在家里什么也没有了。”

  ……一阵沉默。

  我坐在床上，黑漆漆的眼洞显示着我的丑陋，可绝望已经席卷了我，使我不再想着眼睛。我就这么从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变为不堪的瞎子了。

  欲失生的念头一起，我就被自己吓了一跳，但在这种情况下好像很正常。

  可是我还有妈妈。

  过了二十几天，我终于出院了，妈妈好像很高兴，为我打理着衣领:“走，曦春，我们去逛逛。”我呆愣着，嘴里吐出个字:“好。”

  “春天来了，曦春儿，这可是你的季节。”妈妈扶着我，开心地打趣，可我只是点点头。“你看，这花儿，长得真俊！”“这小草，翠绿翠绿的，那么快就长一大片了，之前还是苗苗呢！”“这河水清澈啊，咱们下次来踩踩水！”

  我就这么配合着不停地点头。毕竟我什么也看不到。

  “曦春。你知道你为什么叫曦春吗？”妈妈忽然问我。“不就是因为我是春天黎明出生的吗？”我不以为意。

  妈妈却好像摇了摇头:“当然不止。”一阵风轻轻淌过。“我们希望你像黎明一样充满希望，如曦光般温暖，似春季般明媚。”

  如曦似春，暖上恰辉生。

  我听见愣了好久，却又自嘲地笑笑:“可惜我现在一样也搭不上了。”妈妈认真道:“那可不是，你在我心中永远是个孩子。健康快乐就好，其他妈妈都可以不要。”

  心里像涌进一湾柔水，角角落落都被治愈升温。

  我紧紧抱住瘦小的妈妈，就像抱住了自己的希望，生的希望。“妈妈。”我喊了一声，妈妈拍拍我的背，回应着我。

  但我们的情况仍不乐观。妈妈只能每天起早贪黑去干活，而我整日坐在椅子上，什么也做不了，这又一次让我感到失望，悲恨。

  再后来，我终于向邻居家李春芬讨来一门手艺，可以为别人纺织衣物。只是一不小心，尖针就会狠狠扎进手指肉里，沁出点点血滴。但我日夜练习，终于掌握了手艺，开始赚钱了。

  ……

  就这么过了我的半生，到了而立之年，已经白发苍苍的那位坚强的女人，终于还是倒下了。因为没有钱，我只能在别人的扶持下草草举办了葬礼，但还是看着妈妈的遗像流了好久的泪。

  现在已经不惑之年了。即使眼前黑茫茫，却还是无法忘记妈妈同我说的那番话。

  匆匆度过余生，到头来却恍然，妈妈才是自己的“黎明”。

  如曦似春，暖上恰辉生。

  如黎明似希望，母爱如水，温心拂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