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兴火灾余波:不是北京人,却想留在北京

11·18

北京大兴火灾后,自11月20日起,北京市掀起了一场以大兴区为首,北京各城乡结合部为核心、为期40天的“安全隐患大排查、大清理、大整治专项行动”,突如其来的变化,使其在整个北京尤其是大量的外来人口中,产生了不小的震动…

坐标:北京地铁5号线
时间:7:59

“就跟迁走那些重工业和污染企业一样,什么防火拆违建就是个由头,政府早就该清理这帮外地人了”一个操着满口京片子的大爷对旁边的同伴如是说道。

“北京现都饱和成这样了,再不往外面清人,这城市就快爆炸了,您看这交通拥挤环境污染,哪一样不是他们外地人造成的?”

早高峰的5号线很拥挤,听到这句话后,车厢里有人放下了手机,侧目看向那位大爷,有人愣了下,然后继续埋头刷着微博。

北京冬天的早晨很冷,说出的话就像嘴边飘出的白气一样很快就消散在拥挤的人群中,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

坐标:西城区月坛南街路口
时间:12:42

“我来北京当保安得有六年了,虽然没把北京城走个遍,但就这跟前儿的两条道还是能指明白的,你就放心走吧,我不带坑您的”

今年40岁的保安张大哥用一口略带儿化音的河南普通话热情地给来往问路的行人指着路,两星期前因为市政府的强制拆迁令他带着妻子从在大兴区临时租住的板房里刚搬出来不久。

“这面跟(大兴)那面比就是物价翻了一倍,原来房租只要1800,现在都快三千了,我们俩也快待不下去了,孩子在老家,快要上大学了,就寻思趁着还有力气再努力攒点钱,给孩子多挣点上大学的本儿,让孩子将来也在这些大楼里上班,别再遭我俩这罪”

话落,张大哥抬起头望着不远处高耸的南街1号院办公楼,仿佛已经看到自己的孩子正在里面的落地窗前朝自己挥手。

但他干瘦的身躯在大楼的阴影里,却显得那样的渺小。

坐标:东四北大街XX青年旅社
时间:21:24

旅社大厅吧台旁的一角,小新又像往常一样,将吉他从琴袋中默默掏出,自顾自地开始弹唱,悠然的琴音与低沉的歌声瞬间让喧闹的大厅安静了下来。

“当你走进这欢乐场,背上所有的梦与想,各色的脸上各色的妆,没人记得你的模样”

小新14年大学毕业后为了追寻自己的音乐梦想而来到北京,现在靠在大小酒吧里暖场来维持生计。

一杯敬朝阳一杯敬月光,唤醒我的向往,温柔了寒窗,于是可以不回头地逆风飞翔,不怕心头有雨眼底有霜”

如今已经是他北漂的第三个年头,这三年里他在北京的大小天桥,地铁站里做过流浪歌手,也在生计窘困时当过酒吧的服务生和临时送餐员,最困难的时候曾在冬天抱着仅有的一把吉他睡过火车站候车大厅,和银行的提款机小屋。

一杯敬故乡一杯敬远方,守着我的善良催着我成长,所以南北的路从此不再漫长,灵魂不再无处安放”

曾经和小新一起在北京组过乐队的伙伴中,幸运的人已经成为三里屯某酒吧的驻唱,而其他那些没那么幸运的都因为承受不起北京过高的生活成本而渐渐离开。小新的父母在江南运营着一家盈利不错的小工厂,家里曾不止一次希望他能回去接手家里的生意过安稳的生活,但为了梦想他都没有放弃“北漂”,直到前不久让他刚拥有一点归属感的、不到10平米的小屋收到了海淀区政府“违建拆除”的通知而不得不再度搬出那里,带着吉他和仅有的几件行装临时住在这家青旅中。而现在,伴随大兴区火灾灾后违建拆除工作的进一步扩散,其他地区“非违建”住房的房租正在发疯般地暴涨。

一杯敬自由一杯敬死亡,宽恕我的平凡驱散了迷惘,好吧天亮之后总是潦草离场,清醒的人最荒唐…”

琴声毕,大厅里有人在抽泣,有人在低头默默擦拭着脸颊上的泪水,小新扶了下琴弦,对着周围还沉浸在音乐中的、和他一样的北漂青年说道:“也许真的是时候散场了,希望大家都能审时度势,做出最正确的选择,别像我一样…换首歌吧,接下来一首《一封家书》献给大家……”

坐标:北京—哈尔滨西 Z17次列车
时间:00:07

凌晨,北京开往哈尔滨的直达火车,行李架和座位下塞满了大包小包的行李,半截车厢里的人都没睡着,许多在北京讨生活的东北人都在讨论那场大兴的火灾。

有人十多年前背着大包小包到北京这座城市生活发展,而现在又被迫背着大包小包回到故乡,他们的脸上看不到衣锦还乡的喜悦,只有疲惫,与麻木。

许多人的命运曾因为北京这座城市改变,而此刻许多人的命运又因为这场火灾而再度扭转,许多人本以为能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结果现在混了三十年后一切又回到了原型,只剩下梦想破碎的人抱着没有北京户口的遗憾渐行渐远。

车厢中,有人在抱怨政府借这场火灾清洗外来人口,有人认为自己租住的房屋确实存在安全隐患而需要被拆掉,有人在惭愧自己努力不够没能在被强制清除前拿到户口产权,有人哭了,有人却在笑,但更多的人只是侧着耳朵抱着行李,默默摇头…

一座城市的发展建立在所有参与者的共同努力上,这其中当然包括本地人和外地人,但是最后的一切都不应当是这样的结果,有人在这里奋斗了十几年最后却只能沦为城市发展的垫脚石,炮灰,过客。

也许许多建筑在施工当中确实存在违规建设、安全隐患等诸多问题,但在建设中时这些本身就存在问题的建筑却没有被相关部门及时制止,反而现在当问题出现后却要由这些普通人来买单和承担这一切。

这些曾经为这座城市的发展进步添砖加瓦的人本不应该成为那些本地人和高层人中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的局外人,他们曾经为这座城市付出过青春,辛劳与汗水,至少现在,当城市崛起后,他们应当分到自己应得的那块蛋糕,哪怕是很小的一份,而不是像蝼蚁一样,被扫出这里。

距离北京11·18大兴火灾已经过去了24天,距离北京市“安全隐患大排查、大清理、大整治专项行动”结束还有18天,与此同时,流离依然存在,拆除还在继续……

凌晨的火车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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