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已经是深秋了,走在路上和母亲打电话时,看到树上飘下来的黄叶,打着旋落在脚下,整条路上都已经铺上了这样的黄叶,总想要踩上去,听到叶子“擦啦”粉碎的声音。
“你也二十岁了,可以试着找找对象了,平日里多留意留意啊。”似乎怕给女儿太大压力,又补充了一句,“当然也不急啊,稍微上点心就好,还小呢。”
“嗯,知道了,总得遇得上合适的人啊。”口头上敷衍着母亲,心里却想着恋爱,哪里是自己想要就能有的东西呢。
家里人似乎很担心澜芝一直呆在象牙塔里,不会谈恋爱,不知道怎样相处,他们又怎么知道澜芝已经偷偷有过两段失败的恋情了呢。
拉高围巾,澜芝加快步伐走回宿舍,天是真的冷啊,多希望有个人相拥取暖。
二十岁的年纪,就是不断做梦,即使一直失败也会心怀期待,那个人明天就会出现的吧。
带着这样的愿望,澜芝进入了梦乡。
虽然是满怀期待,但这不就是用来落空的么。一晃十年,从二十岁鲜活的小姑娘,澜芝已经变成了家人们头疼的问题,三十岁还没有对象的老姑娘。
不过澜芝自己虽然也心急,但始终都是防守型,从来不会主动进攻,大概也是有这样的原因,这些年也错过不少机会吧。
她从拥挤的高铁站下来,却没有回家,直奔牙科医院。十五岁那年因为牙齿整形拔掉的智齿好像又长出来了。明明已经划开牙龈,凿开骨头,将还在孕育中的智齿连根拔起了,却在多年后又萌芽了,并且悄无声息地冒出了头。
“怎么会呢,拔掉的智齿又长出来了,这样的话很快就会挤乱牙列啊,这么整齐的牙齿。”牙科医生一边观察着口腔情况,一边惊叹。
“那怎么办呢,医生,会不会很麻烦?”
“嗯。。因为智齿已经长出了头,所以倒是可以现在就拔掉,你看怎么样,趁还没有对前面的牙齿造成太大影响。”
“那就今天拔掉吧。”十五岁时拔牙的经历太过惨烈,澜芝现在想起还是心有余悸,想着长痛不如短痛,一闭眼,就下了决定。
莫名其妙长出来的智齿,也轻轻松松地被拔去了,澜芝离开的时候甚至已经没有牙痛的感觉。
到家的时候,发现父亲边上围了一圈年轻人。澜芝看这阵势就知道是在做什么了,心中窘迫不已,悄悄走到边上,暗自希望他们不要发现自己。
“你也不小了,这些男孩子都是很不错的,你看看有没有中意的。”母亲走到澜芝身边,似乎非要一个答案不可。
澜芝垂下眼帘,不去看他们,随手指了最边上的一个。那个男子边上是一幅丹青,画的正是澜芝,倒是惟妙惟肖,而男子本人却隐在画后,澜芝没太看清楚,就匆匆上楼了。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还没待澜芝慢慢理清心绪,就到了婚礼。
澜芝和随手一指的新郎站在台前,听着周围宾客、司仪、家人的说话声,嗡嗡嗡地,却一句都听不清楚,明明就在人群中央,却感觉好遥远。
这是在干什么,我居然要嫁给这个人吗?我的天,怎么就到了这个时候了,不能反悔吧,连这个念头都不可以有吧。澜芝心里头乱七八糟的想法一茬接一茬,迷迷糊糊就走完了流程。
新郎把澜芝带到角落里坐下,让她先歇息片刻,自己还要去忙着招待客人。
坐下的那一刻,澜芝才好像神魂归位,抬头看到新郎匆匆走向一圈宾客,而与新郎擦身而过,向她走来的,那个周身清冷,手里夹着一根香烟的男人,好熟悉,突然好难过。
澜芝抬头看他,接过男人递过来的烟,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呢,澜芝心中暗自奇怪,低头一看,燃烧着的却不是烟尾,而是烟头,这要怎么抽呢?
“那不是抽的香烟。”男人看着澜芝,做出了提示。
澜芝捏着还未燃烧到的烟头部分仔细一看,果然不是真的香烟,而是用白色糖纸裹着的玉米奶油夹着肉丝,做成了香烟状,澜芝咬了一口,确实香甜,只是怎么也压不下心里的五味杂陈。
发生的这一切太过光怪陆离了,以至于澜芝开始怀疑这到底是不是真的。但接过那支香烟的瞬间,被关心的温暖在心底滋生,压过了对于婚姻的恐惧和茫然。
同时,澜芝也想起了男人的身份。从小一起长大的,父亲好友的儿子,叫了十几年哥哥,暧昧了许久却没有点破的男人,居然也来参加自己的婚礼了。
澜芝很奇怪自己刚刚居然没有认出眼前的男人,那股温暖瞬间被心中的沉重压过。男人抓住澜芝双臂,紧盯着澜芝的眼睛,“如果你愿意,我现在就去找伯父,娶你!”澜芝看到男人眼中的泪光,和倒映出的自己,亦是泪满眶。
你早干嘛去了,为什么要在我的婚礼上才说这句话,现在哪里还有余地,不可以了,没机会了。澜芝听到那句话,不是不激动的,只是一瞬间的喜悦很快被理智冲走,她心里几乎是绝望了。
经历过情绪上的大起大落,澜芝只觉得很累,什么都不想问,管他婚礼不婚礼的,她拆掉头上的饰品,裹了一件大衣,回了房,留下满厅宾客,议论着新娘哪去了,不管了,全都不管了。
精疲力竭,满脸憔悴,裹在黑大衣下的澜芝,简直不像一个新娘,没有表情的脸上写满了麻木。
她给自己放了满满一浴缸的水,打算好好放松一下。澜芝沉入水中,只剩下脸露在水面上,盯着天花板上昏暗的灯,澜芝想起自己很久没玩过的游戏。
小时候在浴缸里泡澡的时候,总喜欢把自己完全沉入水中,感受肺里的空气一点一点被挤干净,整个人濒临绝境的瞬间,然后猛地浮出水面,大口大口呼气,回想刚刚那一瞬间脑中闪过的画面。
总是记不住,只是觉得每次都是画面一点点灰暗下去,在完全的黑暗到达之前就因为憋不了气而浮出水面。
这样想着,澜芝将自己完全沉入水中,世界一点一点灰暗下去,只剩下浴缸里的水波一圈一圈晃着,像深海,最后那丝光亮也消失了,澜芝静静地躺在浸满水的浴缸里,永远地躺着,蜷缩成一团。
眼前那丝光亮变成一片明亮的世界,是在一家店里,男人和澜芝在庆祝三十岁生日,两个人,对着蛋糕吹蜡烛,欢笑着许愿。
画面一转,还是那家店,同样的位置,甚至同样的蛋糕,男人在为澜芝庆祝三十八岁生日。
这是另一个平行时空吗?原来,在另一个世界,没有和别人结婚的我,也还是没有和他结为夫妻啊,从三十岁到三十八岁,还是这么暧昧着而没有结果吗?真是可惜,澜芝心里想着,终于所有画面都消失了,一切回归黑暗,真是,清净啊。那是澜芝最后的念头。
或许第二天人们发现自己时,只会觉得是一次意外吧,新娘在新婚之夜洗澡时,遭遇意外身亡。
到底是游戏过火,越过了那条界限回不来了,还是潜意识里不想回来了呢,澜芝自己也不会知道了
憋气、窒息、呛水,澜芝从一阵难受中猛地睁开眼,清醒过来。盯着宿舍的天花板,闹钟响了,早上七点半,时间停留在澜芝二十岁。
原来都是梦啊,不管是那场荒诞的婚礼还是浴缸里的游戏,都只是自己的一场漫长而玄幻的梦境。澜芝舔了舔后槽牙当年拔智齿的地方,平平整整,完全没有死灰复燃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