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许忘记了,但我真的不希望,我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
2017年10月27日 星期五 晴转多云
-01-
深秋的清晨,在寒露节后,显得格外清冷,无雨似有雨,如烟似雾,朦朦胧胧。伴随着山村里零落的几声鸡鸣,太阳从远处的山堆里探出头,红色的光波穿越迷雾,好似在水里滴一滴红墨水,四散荡漾开来。
孙媳妇刘笑美已经洗漱好了,正在做早饭,其他人也正各忙各的,儿子吴能在刷牙,儿媳妇黄珂玻在找收割的一些工具,孙子吴有孝正在磨镰刀。
现在正是收割晚稻的时候,耽误不得,错过了这段时间大好的太阳,稻子是晒不干的,昨晚我就听见他们商量着今天收割晚稻。
不一会儿,孙媳妇笑美就做好了早饭,农村的早饭没有城里的讲究,都是白米饭,炒两个菜,重在吃饱,吃饱了才有力气去干活。
“爸!妈!吴有孝!吃早饭了!”笑美喊道。
“你盛那么大一碗饭干嘛?没人不许你盛第二次啊?”儿媳妇珂玻呵斥孙媳妇笑美。
“我去给奶奶送饭。”
“她不是有个固定的竹筒碗吗?”
“竹筒碗还没来得及洗,我先拿个白瓷碗给她盛碗大的,防止我们中午回来晚了,饿着奶奶。”
“那老不死的,没那么讲究,就拿那个竹筒碗给她盛饭,我去给她送饭,你快吃饭去,早点去割水稻。”说着儿媳妇珂玻拿着那昨晚没洗的竹筒碗,胡乱盛了两勺饭,夹了几片菜叶,就准备给我送饭。
儿子吴能听了这话,看了看那又脏又破的竹筒碗,皱了皱眉头,没敢说话,低头继续吃饭。
孙子有孝在一旁看不过去了,说道:“妈!你对奶奶好点,你对奶奶不好,不要期待以后我对你好。”
孙媳妇笑美也在旁边帮腔:“妈,那碗没洗,不卫生,奶奶吃了会生病。”
“你们这狗娘养的,你们敢对老娘不好,看我不打断你们的腿。”儿媳妇珂玻怒道。突然她打了个喷嚏,好似被竹筒碗的馊臭味呛到了,侧着脸端着碗来给我送饭。
-02-
老头子十年前就走了,我能行动的时候,还能自己顾自己。自从三年前我瘫痪在床,开始的一年还好,一日三餐很有规律地送到我面前。逐渐地,我的日子不是乌云密布,就是电闪雷鸣。
“老不死”就成了我的代名词,千年的婆媳关系改弦更张,在我还能行动帮忙的时候,儿媳妇珂玻能尊称我一声“妈”,现在随时叫我“老不死”。
儿子吴能敢怒不敢言,典型的怕老婆的主,随便什么事都能被儿媳妇骂得狗血喷头。
也许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孙儿媳妇笑美跟我最亲,奶奶长奶奶短,叫得很亲切,我瘫痪在床的这三年,她也从来没有嫌弃过,总是她来给我洗澡擦身体。
每次孙儿媳妇给我送饭的时候,就是我最开心的时候,她总能陪我说会话,帮我打开窗户透透风,吹散这屋里空气发霉的味道。
儿媳妇珂玻好似发现了我和笑美亲密关系,也许是心生嫉妒,也许是嫌她把我照顾得太好,这样会延长我的寿命,于是,每到饭点,就不停地使唤笑美,让她干这个、做那个,没个停歇。
有时候看笑美在我这屋时间待长了,儿媳妇珂玻就找理由把她支开,可怜我这孙媳妇读书少、朴实、没什么心眼,总是被婆婆使唤来使唤去。
儿媳妇给我送饭,一日三餐已经不再有规律,当孙媳妇不在家时,经常一天变成了两餐,甚至一餐,碗也由当初的白瓷碗变成了又脏又破的竹筒碗。
然而,在这深秋的清晨,我没能再醒过来,我安然地去了,尽管还带有一丝怨气。
-03-
砰!竹筒碗掉在地上。突然一声尖叫,似乎还带点喜悦,“吴能,那老不死的终于死啦!”儿媳妇珂玻连走带跑地冲了出来,在门口翻了个跟斗。
“妈,你说奶奶死了?”笑美走过去扶起了珂玻。
“死了!死了!死了!”珂玻不知道是吓得还是激动得,瘫坐在地上五分钟爬不起来。
儿子吴能去床前确认了一下,我的确是死了,转身回到里屋拿了一串鞭炮点着了,“噼里啪啦”的声音打破了这乡村早晨的沉寂,这串鞭炮算是向邻居们报告了我的死讯。
邻居们听到了鞭炮声,陆续向我家走来。这时,儿媳妇珂玻,不知道哪来的劲,突然爬起来扑倒在我床前,失声痛哭,边哭还边诉说:“我的妈妈呀,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啊,我们都没见最后一面啊,你还有什么没托付的啊……”
珂玻还越哭越带劲,声音越来越大,好似就怕邻居听不到,邻居们连扯带拉终于让儿媳妇脱离了我的床沿,刚一松手,她又扑倒在床前,哭得似乎比之前更加伤心,我听得差点都感动了。
邻居们确认我死后,大家各自安排,准备搭建灵堂,也就各自散去,各忙各的去了。这也怪了,邻居走了,儿媳妇也不哭了,立马精明干练起来。
-04-
“笑美,你去打水给这老不——给妈净身。”
“妈,我去打水,擦身子还得你来吧!”
“还是你来吧,我——我有点怕。”
“奶奶在世时对我们很好,我们都是她最亲近的人,怕什么?我来就我来吧。”
笑美打来了水,用手在额头前抹了三下,自言自语,“之前听村里的老人说,给死人洗澡,先用手抹额头三下就不怕了。”
“吴能,你叫人去镇上买口棺材,好早点入殓!”
“妈的棺材不早就准备好了吗?十多年前爸爸在做木头生意的时候,特意留下几根上好的楠木,给他们自己打了两口棺材,把楼上那口楠木棺材抬下来不就是了。”
“那口棺材留着到时候给我用。”
在一旁给我擦身子的孙媳妇笑美听到了,说道:“妈,你现在还不能准备寿材,这样会折你的阳寿,你要过了六十岁以后才准备寿材,我听老人们这样说的。”
“啊!这样啊,那赶紧叫几个人把楼上的棺材抬下来吧。”
-05-
就这样吹吹打打,家里请来了“和尚”“道士”,又是念经,又是超度,热闹非凡,别人家里娶媳妇的热闹程度也不过是如此。
我的肉体在家里再“住”了七天,终于入土为安。本来在这收割晚稻的季节,大家都有事情忙,邻居们建议放三天就可以了,也不必恪守那老规矩,放七天,可是我这儿媳妇珂玻非得要求在家多放几天,以表示她对我的孝敬。
当听到邻居们夸她孝顺婆婆的时候,我的儿媳妇珂玻嘴角45°上扬,额上的皱纹,像在平静的湖面扔进了一颗石头,荡漾开来,四散开花。
最后一天我入土后,儿媳妇开始收拾好了我用过的物品,全部堆到屋前的晒谷场上,点了火,孙媳妇三步并做两步地冲了过去,从火堆中抢救出来那个竹筒碗。
“你把这竹筒碗拿出来干嘛?赶紧给我烧了。”儿媳妇问孙媳妇。
“这个碗我要留着祖传的,不然你老的时候拿什么碗吃饭?”孙媳妇回答道。
站在我身旁的黑白无常看到这里也忍不住说了一句,“看到这一幕你就放心了吧?”原来人间的七天,不过是阴间的一个时辰,我在喝孟婆汤前站在这望乡台上整整看了一个时辰了。
写完这篇日记,我缓步走下望乡台,来到忘川河边,看了看三生石,端起孟婆汤,一饮而下,毫无挂念地走上了奈何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