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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清晨的梦里我见到了姥姥。

在梦里我并不知道她已去世多年，梦里面的她老了很多，已是满头白发，佝偻着身躯，就像活到这么大年岁本该有的样子。劳碌一辈子的姥姥终于不用再洗衣做饭，终于不用再干各种零零碎碎的活。

梦里面好像也是一个清晨，姥姥搬着小板凳和舅妈一起从屋里走出来，慢悠悠的坐在正门下。舅妈也终于不再是以往那些年对姥姥一副居高临下颐指气使的样子，她和姥姥温和的说笑着，一路走到正门下坐在各自的小板凳上。

我在想，年岁渐长让已然垂垂老去的姥姥终于不用在舅妈飞扬跋扈的面孔里整日惴惴不安的干活，终于可以获得一点好脸色，获得最后一点安稳静好的时光。就像是那些年的姥姥，无论春秋寒暑，每一个清晨醒来，为了讨来一天的平静安稳，穿衣下炕，马不停蹄就开始各种辛劳的干活。所以在这个梦里，看到舅妈对姥姥一片温和孝顺的样子我有些不解，却也为姥姥感到开心。

这个梦里面我坐在和姥姥、舅妈隔着一条街的马路对面，也是在一个正门下，装饰、摆设和马路对面的姥姥、舅妈所在的正门几乎一模一样。

我们各自坐在彼此的对面，像是看不见对方一般，不曾言语，互不打扰。但姥姥和舅妈坐在马路对面的画面，就像是一场电影的默片，在我的视觉里沉默着静止，生动的跳跃。

就是这样简单的一个场景，却无比的清晰而深刻。

醒来后喟然长叹，想起姥姥早已去世多年。她一生劳苦，她一生困顿，她一生不曾被人好好爱过。包括我，也不曾好好的去爱过她。

姥姥很胖，她其实身体非常不好，记忆里她总是拖着胖胖的身躯，喘着粗重而短促的气息忙碌着干着各种家务活，仿佛一刻都不停闲。因为一旦饭做的不及时或哪里稍不如舅舅舅妈的意，就会得到他们无尽的指责和埋怨。

她的晚年生活全然没有得到儿孙满堂，幸福绕膝，晚辈体贴，细致入微的照顾，颐养天年这个词对姥姥来说几乎不能够匹配她年老后的生活。因为永远几乎是她一个人强撑着身体在照顾一大家子所有的人。所以还未及高龄她就在仓促间悄然离世。

想是她也累了，想要好好的休息。

姥姥有一颗善良淳朴的心，可是一生却也未曾得到老天的厚爱。

她最爱的两个女儿，也是最有出息的两个女儿，一个因难以忍受多年来身体病痛的折磨，在一个夏天寂寥的午后自己跑去村边杳无人烟的角落，钻进一座废弃的砖瓦窑，喝下农药，怀揣对命运不公的恨意悄然离开。另一个因为一场被自己亲手撕碎的爱情，自己与自己耿耿于怀许多年，画地为牢，终不得解脱，最后郁郁而终。

白发人送黑发人，命运接连给了姥姥最沉痛的两次打击。姥姥一生劳苦，一生孤独，她嫁给了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在那个年代，兴许他们连“爱情”是什么都不懂。在非打即骂中忍受到老，像中国式婚姻里大多数人一样默默隐忍，消耗到老，终其一生，没有自己。

姥姥有一颗善良淳朴的心，但她的一生却过的实在艰辛。

想起年少的岁月里，每每去姥姥家，她会把我照顾的非常好，对于年少的我而言去姥姥家最开心温暖的事情莫过于和姥姥还有小表妹一起睡在宽大的炕头上说说笑笑。姥姥会特别耐心和蔼的听我们说起各种碎碎念，听我说起年少的心事，这个片段也让我感觉到温暖。

在每个清晨天色微亮时姥姥就穿衣起床，忙着给一家人做饭。她总是亲昵的叫我一声“锐锐”，让我此刻想来，顿觉姥姥其实有一颗强大的能够给予别人爱与温暖的心。哪怕我只是她众多孙子外孙中走的最远，来的最少的那个“极为生疏”的外孙女。其中缘由，大概是在我的身上姥姥投射了她对于自己的大女儿深沉的爱与心痛。

那年暑假在姥姥家小住几日，因着之前我的不懂事，对姥姥造成的一个伤害在她的心里一定种下了伤痛和间隙。这让我每每想起都很难过。即使过去了许多年，我依然知道我欠姥姥一句“对不起”。

记得当时走进姥姥屋子她正在输液，那时已是一年左右未见她。输液的原因据说是因为姥姥心脏不舒服，姥姥好像一直是有心脏病的。但是在所有人的忽略里没有人觉得她也需要休息，也需要像别的老人一样吃过早饭坐在墙角晒晒太阳聊聊天，或是串串门打打牌，饭点回家吃个饭。

离开姥姥家的那天，好像是在一个清晨。

我坐上离别的汽车，摇下车窗，跟姥姥告别。她站在阳光里，眼睛渐渐潮湿，她的眼睛里满是不舍与哀愁，终于难以自抑的把自己哭成一个泪人。年少的我无动于衷般不曾在眼角挤落一滴泪水。随着汽车绝尘而去，身后抽泣的姥姥身影越来越小，身后姥姥家的院落越来越远，那个关于母亲的家乡和她的村庄，在汽车卷起的尘烟里愈来愈远的，被我抛之身后。

冥冥中大概一切都是天意。老天一早就安排好了每一场重逢和离别。大概姥姥提前预知了一场永诀别。那一次的小住，居然就是我和姥姥见的最后一面。所以在那个清晨离别的时刻她会那么伤痛，她会那么难过，她站在我的车窗外哭到抽泣。而这个画面许多年来在我的心里扎根在记忆的最深处，此刻想起，不禁垂泪。

自她离开后，许多年前有一个梦里我第一次见到了姥姥，好像也是在一个清晨，她一个人在一间诺大的厨房里，面对灶台上摆放的一排排巨大的铁锅和蒸笼，忙的不可开交，忙的顾不上擦一擦额头上渗出的汗水。像是看不见我一般，自顾自的忙碌，我在想，姥姥去了另一个世界怎会依然如此辛劳？

在昨天这个有关清晨的梦里，时光静好，云淡风轻，姥姥就坐在与我隔着一条马路的对面。满头白发，慈祥的老去，像是看不见我一般，却执意要让我看见她。我在想，这不就是彼岸吗？姥姥在我无法触及的彼岸，让我忘记了她早已离开多年这个事实，她想让我看到的是什么？是这一片时光静好，岁月无虞吗？

可她的一生，可曾享受过片刻，这样被温情对待，被爱与温暖相伴的自在和欢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