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等等——”当我看见她眼神里的犹疑时，我敏感地猜测她得知真相之后想要离开。“不，我不能让她走，”明明内心在呐喊的我却表面平静地转身进了卫生间。

      我站在镜子前面，注视着自己苍白的脸。那是一张与我真实年龄极不相符的脸，那是一张写着成熟与忧伤的脸，那深潭似的眸子里隐藏着一丝恐惧，那恐惧是什么，只有我自己知道。

      我叹了一口气，视线从我的脸部移走，我看到角落里有一只喝完了忘了扔的绿色啤酒瓶。

      转身捡拾起来，冰凉的触感使我有一瞬间的停顿，但下一秒，我仍然毫不迟疑地抄起了它砸在洗手池上，啪的一声巨响之后，瓶子碎片跌落一地。那一刻，我听见客厅里传来她惊惧的声音，“怎么啦？”

      我没有停，捡了一片碎玻璃快速从左手的手腕上划过，刺痛传来时，我竟然咧嘴笑了。

      她冲进卫生间时，正好看见我手腕上的血快速冒出，滴了下来。

      “快，压迫止血！”她慌乱地找来纸巾按压在我的伤口上，然后拉过我的右手让我学着她的样子把伤口按住。

      血很快沁出来，刺目的红色使她有些害怕，她转过头去说，“你自己按住了，走，我带你去医院！”

      然后，她拉着我跑出门，我顺从地跟着她走，并且乖乖地按压住伤口，安静地一句话也不说。伤口割得不深，血很快止住了。

      我们站在人来人往嘈杂的路口，她伸出手使劲摆动示意出租车停下来，可路过的出租车要不坐满了人、要不就是到了交班时间拒载。她有些着急，一迭连声地埋怨着，“为什么要这样啊！”“出租车怎么回事？”

      我静静地注视着她的脸，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样子，我想，她至少还是在乎我的吧？

      她掏出手机，在滴滴上打了一辆车，等了几分钟，终于上车，司机带我们到了最近的医院。在车上，我全程都没有说一句话，她看着车外发了一会呆，然后回头问我，“痛不痛？”

      我摇摇头，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她。短兵相接，她有些不适，大概被我看得有些慌乱，又转过头去看窗外。

      说不痛是假的，但是肉体上的这种痛苦又怎能比得上失去她的痛苦呢？两害相权取其轻，所以，我割腕，只为挽留她。

      到了医院，她为我挂号，带我去医生那里缝合。那个白大褂大概见多了这种事，什么也没问，只是给我缝针。六针，整整缝了六针，整个过程我也一声不吭。

      直到缝完，白大褂才貌似开玩笑地说，“小伙子分寸掌握得很好啊，差点就割到动脉了。”怪不得血很快能止住。

      她听到这话抬起头迅速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是有责怪吗？

      电话响了起来，她接起来说了两句挂掉，然后对我讲，“我去门口接一下你妈妈。”

      呃，她刚才通知了我母亲。我有一刹那的不安，但很快就消失了。

      母亲到来之后倒没有说什么责怪的话语，只是向医生询问了一下护理事项，然后就带着我们出去了。

      “小美，你能跟我们一起回去吗，我想一会跟你谈谈。”站在医院门口，母亲对她说。

      她转头看我，我没说话，但眼神里都是恳求，然后她转过去对母亲点了点头。我松了口气。

      回到家之后，母亲让我一个人在客厅里呆着，然后带着小美去了卧室谈话。看着她俩的身影一前一后消失在木门后面。

      我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试图偷听她们在说些什么。无奈两人的语声极低，什么都没听见。

      我无聊地走到书桌边，随手翻了翻桌上的几幅画，那是同父异母的弟弟肖强画的，继父说周末要拿去装裱，所以现在暂时放在这里没动。我瞄了一眼，乱七八糟的几个色块，难道是抽象风格？看不出有什么特别啊，为何要装裱起来？

      将那些画放下，我的视线转到书桌旁边，靠墙立着的那台约有一人高的黑色的高大上的乐器是继父为肖强买的昂贵的钢琴，花了两万多块，消耗掉继父和母亲两个人加起来5个月的所有工资。每天晚上肖强练琴的时候也是一段让人崩溃的时光，拉拉扯扯的不知道在弹什么，实在忍受不了的时候我就从窗户那爬出去溜到街上去玩会儿。我不想和母亲讨论肖强有没有天赋这件事，但我至少可以选择暂时离开，不要去听他那让人头痛的练习曲。

      门开了，小美走了出来，母亲也紧随其后。小美客气地跟母亲说再见，我赶紧跟着送她出去。

      我想知道母亲到底跟小美说了些什么，但显然她不会告诉我。

      我的紧张不是多余的。关于我年龄的真相，要不是母亲故意告诉她，想来她暂时是不会知道的。而这次谈话，母亲又要对她说什么？

     站在门口，小美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对我说，“你回去吧，我改天再来看你。”然后摆摆手，转身走了。

      我呆呆地看着她远去的身影，她浅咖色的衣着打扮融入人群中很快就找不到了。

      想到中午的意外，我还有点没缓过神来。

      今天是我17岁的生日，几个关系不错的朋友非要给我过生日，在河边一个农家乐吃柴火鸡。我原本就约了小美，只好带她一起过去。大家见面时相互都有一秒的愣神，小美悄悄在我耳边说，“你的朋友看起来年龄好小。”我的朋友则找了一个小美不在的空档跟我说了一句，“原来你喜欢她这样的。”

      小美今年23岁了，初识她时，我耍了一个滑头，先套得她报出自己的生辰之后，我捏造了跟她同龄的谎言。也许我外表上有着不同于年龄的成熟，居然骗得她相信了。后来我了解到她不能接受比她年龄小的男孩子，心里就一直悬着，怕她知道我年龄的秘密。我一直刻意在她面前扮演着哥哥的角色，处处照顾她，绝不能让刚刚参加工作的她知道我还是一个高中生。至少在她爱上我之前，不能泄露这个秘密。

      一切进展得很顺利，她也渐渐有点喜欢我，原本打算今天表白，没成想，跟朋友吃完饭就接到母亲电话，说是给我买了一个礼物让我回家去看看。我带着小美回去，让她在路边等我，我进去一会就出来。但是，母亲正好站在阳台上看见了小美，就让我带她一块上去。

      母亲大约一眼就看出了我们的年龄差距，于是当着我的面就问小美：“你知道他今年多大吗？”

      小美被问得有点发愣，她疑惑地说，“23？”

      母亲的答案当场就让小美呆住了：“错了，他今天刚满17岁。还在读高中。”

      我有些措手不及。

      小美转向我，“难怪你的朋友看着那么小。”

      我呐呐地说，“对不起，我撒了谎。”

      母亲看了看表，表情疏离地说，“我还有点事先出去一下，小美你坐一会再走，我就不陪你们了哈。”

      闯了祸就逃走，这个母亲也真是的。从年轻时到现在，脾性怎么一点也不见改呢？！她当初怀了我也是这样，外婆不让她嫁给我生父，于是大肚婆就偷偷逃走了，走到南方独力生下了我。现在把我千辛万苦要隐瞒的年龄秘密随意就说出口，然后撂下就走，我要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小美就坐在那里，我看得见她犹疑的神色。

      我想了想，决定先下手为强。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