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会当天,陈挺在衣柜前站了足足十分钟。他平时穿得随便,几件T恤牛仔裤轮换着穿,但今天却莫名地在意起自己的穿着。
"你再磨蹭就要迟到了。"周明躺在床上玩手机,头也不抬地说,"又不是去相亲。"
陈挺的耳根一热,最终选了件浅蓝色衬衫和深色休闲裤——这是他最正式的一套衣服,开学时母亲硬塞进行李箱的"应急装备"。
文学社的活动室在文学院顶楼,一间阳光充足的小教室。陈挺推开门时,里面已经坐了十几个人,林小柔站在前方白板旁,正在写讨论提纲。听到开门声,她转过头,眼睛一亮。
"陈挺!你真的来了!"她小跑过来,马尾辫在脑后欢快地跳跃,"我给你留了位置。"
教室里不少人都转头看向他,陈挺的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书包带。林小柔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紧张,压低声音说:"别担心,都是很友善的同学。"
她引导陈挺坐在靠窗的一个空位,旁边是个戴圆框眼镜的女生,正专注地在笔记本上画着什么。见陈挺坐下,女生抬头笑了笑:"你好,我是苏雯,美术系的。"
"陈挺,法学院。"他小声回答。
林小柔回到前方,拍了拍手:"大家好,今天我们讨论罗尔斯的《正义论》,重点是关于'无知之幕'下人们会选择怎样的社会分配原则..."
陈挺原本担心自己会跟不上讨论,但很快发现法学和哲学的思考方式有许多相通之处。当讨论到"差异原则"时,他忍不住举手发言:"我认为罗尔斯的观点与法律中的平等保护原则有相似之处..."
他的声音起初有些颤抖,但说到熟悉的内容时渐渐变得流畅。林小柔专注地看着他,不时点头鼓励。
讨论进行到一半,窗外突然响起雷声,紧接着大雨倾盆而下,敲打在玻璃窗上如同鼓点。活动结束时,雨势更大了,豆大的雨滴砸在地面上溅起一朵朵水花。
"糟糕,我没带伞。"陈挺站在教学楼门口,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发愁。
"我带了。"林小柔从书包里掏出一把折叠伞,"不过有点小,我们得挤一挤。"
陈挺的心跳突然加速。伞确实很小,两人不得不紧挨着走,肩膀时不时碰在一起。林小柔身上有股淡淡的栀子花香,混着雨水的清新气息,让陈挺想起家乡雨后的茶园。
"你今天发言很棒。"林小柔说,"特别是关于法律与哲学联系的那部分。"
"谢谢,其实我很紧张。"陈挺老实承认,"平时我不太敢在人多的地方说话。"
林小柔笑了:"真的吗?看不出来。对了,下周辩论社有场表演赛,你会参加吗?"
"我...应该只是旁观吧。"陈挺低头看着水洼,"我才刚加入,水平不够。"
"别小看自己。"林小柔轻轻撞了下他的肩膀,"我觉得你很有潜力。到了,你们男生宿舍就在前面。"
雨依然下个不停,但陈挺心里却有什么东西悄悄放晴了。他坚持让林小柔把伞带走,自己冒雨跑回宿舍,浑身湿透却莫名地开心。
宿舍里只有赵岩和张子豪二人,正戴着耳机看视频。见陈挺进来,他摘下耳机:"辩论社的副社长汪雨找你,说是有急事。"
陈挺刚换好干衣服,汪雨就推门而入,脸色异常严肃:"陈挺,辩论社需要你帮忙。"
原来辩论社下周的表演赛,原定的一位队员突然食物中毒住院,社长陆远临时决定让陈挺替补上场。
"我?"陈挺瞪大眼睛,"我才加入两周,连正式训练都没参加过!"
"陆远看过你面试时的表现,认为你逻辑思维很强。"汪雨难得地耐心解释,"而且这次辩题是'金钱是万恶之源',我们持反对观点。你是农村来的,应该比那些富家子弟更明白钱的重要性。"
陈挺皱起眉头:"这是什么逻辑?"
"总之,就这么定了。"汪雨不容拒绝地说,"每天下午五点训练,不许缺席。"
接下来的几天,陈挺像被扔进了速成班。白天上课,晚上熬夜查资料,中午还要和队友磨合。令他意外的是,汪雨作为辩论社副社长,训练时异常严格,但私下却经常给他开小灶。
"你的问题是太在意每一个字眼。"训练间隙,汪雨耐心纠正陈挺,张子豪在一边递给陈挺一瓶水,"辩论不是写论文,观众要的是有血有肉的观点,不是干巴巴的理论。"
陈挺对汪雨点点头,伸手接过水,突然对张子豪问道:"你为什么对我态度变好了?"
张子豪愣了一下,随即露出标志性的傲慢表情:"别自作多情,我只是不想辩论社因为你丢脸,给你补充补充体力罢了"
但陈挺已经注意到,这个富二代最近经常"顺路"给他带早餐,甚至在他熬夜时默默放一杯咖啡在桌上,在训练期间也常从学校便利店带来些吃的。
表演赛当天,大礼堂座无虚席。陈挺从后台缝隙望出去,看到林小柔坐在第三排,正和周明说着什么。周明夸张地做了个加油手势,引得周围人发笑。
"紧张吗?"陆远问。
陈挺诚实地点点头,手心全是汗。他负责的是二辩,需要在对方一辩发言后立即进行驳斥。
"记住,把注意力放在问题上,而不是观众身上。"陆远拍拍他的肩。
对方一辩是位口若悬河的学长,引经据典论证金钱如何腐蚀人性。轮到陈挺时,他站起来,双腿微微发抖。聚光灯刺得他睁不开眼,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看到林小柔举起一张纸,上面画着一个大大的笑脸。不知怎么,他又想起了父亲——为了供他上学,十几年没买过一件新衣服。
"对方辩友列举了许多金钱导致的罪恶,"陈挺的声音在大礼堂中响起,不再颤抖,"但请别忘记,在贫困山区,金钱意味着孩子们能继续上学;在医院,金钱能买来救命的药物。罪恶的不是金钱本身,而是人对金钱的态度..."
他的发言出乎所有人意料,没有高深的理论,而是用一个个鲜活的例子打动了听众。当他说到父亲为省下每一分钱供他读书,冬天只穿单薄的工作服采茶时,台下不少女生开始擦眼泪。
比赛结束,陈挺所在的队伍以微弱优势获胜。他被队友们抛向空中,恍惚间看到林小柔站在不远处,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
"你小子深藏不露啊!"周明冲过来搂住他的脖子,"看把咱们文学社的小学妹迷的,一直盯着你看。"
陈挺红着脸挣脱开来,正好手机响了。是母亲打来的,这个时间点很不寻常。
"妈?怎么了?"
电话那头传来母亲压抑的啜泣声:"阿挺,你爸...你爸突然晕倒了,现在在医院...医生说是脑溢血..."
世界仿佛在瞬间静止。陈挺握紧手机,耳边母亲的声音变得遥远。父亲才五十出头,虽然常年劳累,但从未有过大病。
"我马上回来。"他听见自己说。
挂断电话,陈挺机械地向宿舍走去,脑子里飞速计算着:回家坐车的时间、医药费、请假手续...家里的积蓄恐怕连手术费的零头都不够。
"陈挺!"张子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出什么事了?"
陈挺转身,发现自己无法控制面部表情。他简短说明了情况,声音平静得可怕。
"我开车送你回去。"张子豪毫不犹豫地说,"现在就去医院,更快。"
陈挺抬头看他:"为什么帮我?"
张子豪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松动:"少废话,去收拾东西,十分钟后校门口见。"
收拾行李时,周明二话不说把攒了半学期的生活费塞给陈挺:"先拿着,不够再说。"
陈挺想拒绝,但现实让他无法开口。他正往包里塞最后一件衣服,宿舍门被轻轻敲响。
林小柔站在门外,手里拿着一个信封:"听说你家里出了事...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还有..."她递过一张折叠的纸条,"这是我姑姑的电话,她在你们县医院工作,我已经跟她说了情况,她会帮忙关照的。"
陈挺眼眶发热,信封摸起来厚厚的,远不是"一点心意"那么简单。"我不能收,我们才认识没多久..."
"朋友之间不需要计较这些。"林小柔坚持把信封塞进他手里,"路上小心,有需要随时联系我。"
校门口,张子豪的黑色奔驰已经发动。陈挺上车后,张子豪递给他一张银行卡:"密码六个八,里面够付手术费和后续治疗。"
陈挺震惊地看着他:"这太多了,我不能..."
"算我借你的。"张子豪打断他,"等你成了大律师再还我。"说完便踩下油门,车子驶入夜色中。
四个小时的车程,张子豪几乎没说话,只是偶尔问陈挺要不要喝水或吃东西。凌晨两点,他们终于到达县医院。陈挺冲进急诊室,看到母亲蜷缩在走廊长椅上,一下子老了十岁。
"妈!爸怎么样了?"
母亲看到他,眼泪又涌出来:"还在手术...医生说出血量很大..."
张子豪默默去办了住院手续,预付了手术费。天亮时分,手术灯终于灭了。医生走出来,满脸疲惫:"手术很成功,但病人需要长期静养,至少半年不能工作。"
陈挺长舒一口气,这才想起张子豪还等在走廊。他走过去,发现富二代靠在墙上睡着了,昂贵的西装外套皱巴巴的,眼下是明显的黑眼圈。
这一刻,陈挺突然明白,有些友谊,不需要言语。
三天后,父亲的情况稳定下来。张子豪必须回学校上课,临走前又留下一叠现金:"给叔叔买补品。"
陈挺送他到停车场:"谢谢你,不只是为了钱...为了所有一切。"
张子豪摆摆手:"等你回学校再说吧。"他拉开车门,又回头补充道,"对了,那个文学社的女生,林小柔?她每天都发信息问你的情况...挺关心你的。"
回学校的车上,陈挺收到林小柔的短信:"你爸爸好些了吗?需要什么帮助尽管说。"
他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风景,回复:"好多了,谢谢你的关心和帮助。对了,你怎么有那么多钱借我?"
回复很快来了:"我爸妈给的,他们说救人要紧。其实...我家条件还不错,我爸是报社总编,妈妈是大学教授。之前没说是觉得没必要特意提起。"
陈挺盯着这条信息,突然意识到自己和林小柔之间的差距不仅仅是性格,还有家庭背景。他想起辩论赛的辩题——金钱是否万恶之源。对他来说,金钱意味着父亲的健康和自己的学业;而对林小柔这样的城市女孩,金钱可能只是生活中理所当然的一部分。
他犹豫了很久,最终回复:"无论如何,非常感谢。钱我会尽快还给你。"
林小柔的回复让他心头一暖:"不急,朋友之间不说这个。对了,我帮你整理了这几天的课堂笔记,等你回来拿。"
陈挺想起父亲醒来后说的话:"阿挺,别担心家里,专心你的学业。爸这辈子最大的骄傲,就是有你这么个儿子。"
他握紧手机,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成长往往伴随着疼痛,但也正因为这些疼痛,生命才有了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