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大院第三章南平坊里起繁华

    藤椅上的烟斗又续了新烟丝,父亲徐宝祥猛吸一口,烟圈在秋阳里散得慢,把他眼底的光也晕得柔了些。“1927年那阵,城里的风都带着慌劲儿——唐帅被软禁,没多久就走了。你太外公张继之收拾了那台铜皮相机,还有一箱子写满字的宣纸,辞了兵营的差事,带着你奶奶凤仙回了咱们这儿。”

    我指尖划过青石门槛上“徐府”二字的残痕,那鎏金早被岁月磨没了,只余下浅浅的刻痕。父亲的目光落在院外那棵老杨树上,像是看见八十多年前的街景。

    “你太外公没想着再投谁做官,只在城中心租了间铺面,挂了块‘南平照相馆’的木牌。还是那台老相机,他擦得比在兵营时更亮,镜头上的铜绿都被细细磨掉,连装胶卷的木盒都垫了软布。刚开始没多少人来,毕竟那时候照相是新鲜事,一块大洋拍一张,不是寻常人家舍得的。可你太外公有耐心,有人来问,他就细细讲怎么摆姿势、怎么笑才自然,要是带孩子来,还会从兜里摸颗糖哄着。”

    父亲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有回城里王老爷家办寿,请他去拍全家福。王老爷的小孙子哭闹着不肯坐,你太外公就把相机放在桌上,让孩子摸镜头盖,自己蹲在旁边,趁孩子笑的时候‘咔嗒’按下快门。洗出来的照片里,那孩子眼睛亮闪闪的,王老爷见了直夸‘张老板会拍’。打那以后,来照相的人就多了,成亲的拍喜照,做寿的拍全家福,连学堂里的先生都带着学生来拍合影,南平照相馆的名声,慢慢就传开了。”

    没两年,外公又在照相馆隔壁开了间染布坊。“你太外公懂颜色,在兵营时给唐帅整理文书,连封皮用什么色的绫子都讲究。开染布坊时,他自己调染料,靛蓝要浸三遍,胭脂红要加槐花汁固色,染出来的布,洗十次都不掉色。街坊们都爱来买,张家的媳妇扯块蓝布做褂子,李家的姑娘挑块红布做嫁妆,布坊的伙计们忙得脚不沾地,后院的十几口大染缸,天天都冒着热气。”

    日子一久,外公的产业越做越大。照相馆开了分店,染布坊的生意铺到了邻县,城里半条街的商铺都挂着“张记”的牌子——百姓们私下里叫他“张半城”,说“城里一半的营生,都在张老板手里”。

    “你奶奶凤仙是你太外公的独女,打小就跟着他学本事。在照相馆,她会帮着铺背景布、递道具,客人的名字、取照片的日子,她记在小本子上,从没错过一次;在布坊,她能一眼看出布的成色,哪家要的布急,哪家喜欢浅颜色,她都门儿清。你太外公常说:‘凤仙这孩子,比小子还会做生意。’”

    后来,外公把凤仙嫁给爷爷徐少摩,便开始手把手教爷爷经营。“你爷爷本就机灵,跟着你太外公学管账,账本记得比文书还工整;学看布的好坏,摸一摸布的纹理,就知道是新棉还是旧棉;学跟客商打交道,既不亏了自己,也不让对方吃亏。有一年邻县遭了水灾,粮价涨得厉害,你爷爷管着粮店,却没跟着涨价,还开仓放了些粮给灾民。有人说他傻,你爷爷说:‘太外公教的,做生意得有良心,良心在,生意才能长久。’”

      靠着这份良心和本事,爷爷接手产业后,徐家的日子像后院的竹子似的,一节节往上窜。良田从几十亩扩到千顷,春耕时,田埂上的雇工能排成长队;城里的商铺从七八间变成百间,绸缎庄、粮店、杂货店、药铺,连码头的货栈都有徐家的份。

    “民国十年那阵,你爷爷说,该建个像样的院子了。找了最好的工匠,选了城郊这块风水好的地,一建就是三年。院子占了一百零八亩,正厅的梁是从山里运来的楠木,门槛是整块青石凿的,东跨院给丫鬟住,西跨院堆粮食,花园里种了桂花、玉兰,连井都是特意挖的甜水井。建成那天,城里的乡绅都来道贺,鞭炮从街口响到院门口,那热闹劲儿,是咱们徐家最风光的时候。”

      父亲的烟又灭了,他抬手抹了抹眼角,没说话。风掠过院角的断墙,卷起几片落叶,像是在替那些远去的锣鼓声、欢笑声,轻轻叩着这道沉默的青石门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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