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安若木槿
前些天，小美有点事找我帮忙，来我们班蹭课。他打开手机，说把墙纸换成了闺蜜的照片，照片中的女孩是他大一时认识的，初识时喜欢过，或者说一直都喜欢着。只是那个时候她有男朋友，后来她分手了，他又找了女朋友。一直到现在，大四，即将离校，两个人都单着，却没了在一起的条件。
小美比我高一届。可以说，我是他大学三年情路的见证者。从他追我隔壁寝的女孩失败到他跟初恋分手再到他跟前任结束。大概我跟他多少也是有点孽缘的吧。我从隔壁寝他曾喜欢过的女孩嘴里听过他的名字，进吉他社之后就莫名其妙跟他熟了起来，说起来，他是教我吉他入门的师父。而他的前任，也是我们吉他社的，并且是我的直系小学妹。
所以，当我听说他从大一起就一直喜欢着一个我没听过的女孩，就给他扔了一个白眼附赠一声冷哼。当时我就感叹，人真是一种十分可恶的生物，居然能在心里有着某个人的时候跟其他人在一起。从这个话题拉开，我们又不由自主地扯到他的感情问题上。有段话印象很深，他说，硬要说的话，他对初恋是有愧的，但对前任没有。因为没有好好对待初恋，所以他把那些好都弥补在前任身上了。大概，这就是成长吧。
只是，尽管如此，他的前任依旧成了他的前任。这句话我没说，毕竟他的经历已经够扎心了，我没忍心补刀。
小美说到成长的时候，我想到了自己，以及我的爱情。其实“成长”是一个很模糊的概念，每个人都可以给它下许许多多或许最终又大同小异的定义。我咀嚼这个词的时候，喜欢把它和“人生”一类的词放在一起，曾经得出这样的观点:成长是一个不断从自身走出来，学着去理解、体谅和关照他人的过程。换句话来说，成长是克服人类天性中自私面的过程。而爱情，在某些时刻轻易能让人不由自主地忘我。
自私是人的天性。这是最近很长一段时间我放在心里不断咀嚼的一句话。带着这句话去看世间万象，你会不由自主地感到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对于这句话，我很早就在自己的情感体验里有所察觉，但我们从小受着“人之初，性本善”的教育，使我对这种察觉有着本能的抵触。后来，看了李宗吾先生的《厚黑学》，几乎是彻底被他的理论给说服了，却也减去几分那阴影带来的绝望。
他认为“盖人之天性，以我为本位。”意思是说人的一切思考与行为都是从“我”字出发的，遇到任何事情，人第一反应是“我怎么样？”这是天性。而这种天性是自私的起点，也是人类社会中一切罪恶的根源。不过人对自我的关照，除了会产生为了保护或成就自我而导致对他人的伤害或恶意，也有出于自身的感受而产生的对于他人的帮助或善意。他这里是将个体的人，与个体以外的人对立起来分析的。
从个人的生活经历与思考来看，我很赞同他的这种看法。我的人生阅历不够丰厚，读过的书也不多，但这两年也还是经历过一些悲欢，也看过一些书。使我对人性的思考更为深入透彻的，是爱情与文学。
我曾经也和很多人一样，认为人是可以轻易定性而难以改变的，认为这个世界是善恶二元对立的，但其实不是。而关于这些思考，切身的体会主要源自爱情中的感受，与外界的交流主要源于文学类，或文学研究类书籍的阅读。
一般说来，人与人的各种关系之中，最为亲密的应该是恋人关系，最难处理的，大概也是恋人关系吧。
我和男票因文字结缘，交换联系方式之后觉得投缘，玩笑似的互撩了起来，撩着撩着当真了，便在一起了。异地带来的不安使我们达成了坦诚的共识，而这份坦诚，在拉近我们之间距离的同时，也使我们过早地进入互相折磨的阶段。
剥开“懂事”的外壳，我们像两个横冲直撞的孩子，稍不注意就伤人伤己。有时真觉得爱情像场拉锯战，两颗心总在“爱自己多一点”和“爱对方多一点”不断拉扯，敏感脆弱又坚韧。
和怎样把人生过好一样，怎样把爱情经营好是没办法请教人的，除了自己慢慢去经历、体验、感悟外，别无他法。我们从小就听过无数的大道理，似乎都很明白，但当事情发生时，不曾因切身经历而理解的道理，很可能会被轻易抛诸脑后。又或者，我们仔仔细细想清楚了在某个场合怎样做更好，却在深陷其中时不由自主地作出了更糟糕的选择。
我清楚记得，我们刚在一起不久，也有过眼中盛满对方的甜情蜜意的时光。海誓山盟，倾心相许。可当激情退却，冷静下来，我们在彼此眼中都不再完美。生活的琐碎磨去了爱情的浪漫色彩，我们开始不满。他埋怨我没达到他心中完美女神的标准，开始对我各种挑剔嫌弃；我埋怨他不够温柔体贴，不够重视我、心疼我。
我们各自不满，委屈着自己的委屈，于是争执不休。很多时候，明明知道吵架解决不了问题，明明知道两个人的相处需要更多相互间的包容和理解，可在那个当口，就是忍不住选了这样一种处理方式。
这很难看，这一点儿也不美好。这不是我期待的爱情。每次想到这些，我就会生出一股放手的冲动。每次，他闹分手，删完联系方式之后，这些就是我劝自己放下的最佳理由。可没多久，当那些他对我的好和快乐的回忆一并涌起，我又难过得什么都做不好。
其实我并不讨厌他的坦诚和直率。他会很直接地说出我哪儿做得不好，或者不喜欢我的哪些行为。那些东西由别人指出来我会很开心，但到了他那儿，会变成扎心。因为这和我一贯理解的“爱是包容”是相悖的。
也正因如此，一般除了开玩笑，我其实是不太忍心一本正经地告诉他，他哪儿哪儿不够好，不够完美的。毕竟，谁还没点在亲密的人面前才有的缺点呢？可是，当他的坏脾气超过我的容忍度，当他带着脾气提过分手之后，我会把牢骚发在文章里。很好玩的，每次他闹完分手，都会看我写了些什么。
第一次吧，他看起来特别决绝，所有联系方式，能删的删，能拉黑的拉黑。那次他连我的简书账号都拉黑了，但他还是会点开我的文章。我会知道这个，是因为在一篇文章里提到过自己翻了他的朋友圈，之后不久，就发现他把我给屏蔽了。
还有一次，他工作上出了点什么事，心情不好，我跟他聊天，聊着聊着他突然发起脾气来，要分手。既然他要分手，那就分呗，我也没办法，心里难过，就写东西发泄情绪，反正话是好听不到哪儿去的。他看完我写的东西，委屈之际说了句特别玛丽苏的话，他说:全世界都可以骂我混蛋，但你不可以。
到上一次，我终于不堪忍受他一次又一次的分手戏码，下决心遂了他的愿，转身离去，写了篇类似诀别书的东西，准备开始新的生活。然而，“分手”大概十天之后，他跟我道歉，说不能没有我，我纠结了好半天，终于一个没忍住原谅了他。那篇文章的内容，让他总觉得心里堵得慌。
前几天，我们又莫名其妙地吵了起来，一气之下删了好友是他的脾气，不再轻易找他聊天是我的脾气。隔了几天，他突然发来短信跟我说起让他介怀了很久的“拒绝刷鞋”事件，并把它上升到“体现他在我心里有多重分量”的性质，说我在生活中没给够他归属感。说真的，要不是他最后告诉我他只是心里堵得慌，发发牢骚。我真的会开骂的。
他是我初恋。在遇到他之前，我所有关于爱情的知识都是从言情小说里学来的。我总以为，爱一个人就是包容对方的一切，给他一个空间，在这里他可以完全放松下来做最真实的自己；爱一个人就会怀着白头偕老的期待，不论发生了什么，都要不离不弃。我曾经那么努力给他一个那样的空间，那么努力对他不离不弃，那么努力给他一份归属感。可他一直在嫌弃，在挑剔，在推开我啊！
我不否认自己在很多方面都不够好，起码没有好到让他心甘情愿委屈自己，把我捧在掌心的程度。可在给他归属感的这一方面，我尽力了。当他让我觉得，只有自己变得很优秀很优秀了，才值得他爱的时候；当他让我觉得，哪天自己让他不满意了，会很轻易被一脚踢开的时候；一次一次，又一次，我会一点点把心收回来。大概，好好忙自己的生活，努力自我提升才是正经吧。有时候他会让我觉得，爱情跟我们即将面对的社会一样残酷。
当然，以上更多的是我的牢骚，他并不是个多坏的人，甚至，在这段感情里，他的痛苦大概不比我少。我唠叨这么多，多少有点让他知道我内心想法的意思，就像他突然觉得心里堵得慌，跟我用大段大段的文字发牢骚一样，以一种比吵架更为冷静的方式表达自己的需求。这是一个看起来不那么美好的，索取的姿态，有悖于我们从小接受的“爱是奉献”的定义，但很真实，也很必要。
说真的，能够磕磕绊绊走到这一步，我挺欣慰的。尽管一提起那些让人难受的回忆，就容易牢骚满腹，但其实，心里对他的愧疚也不少。最怕的，就是变成小美那样，等到真正失去了，才带着满腔的愧疚无法释怀，连道歉，都提不起勇气。
书读多了，才渐渐明白，年少时的爱情之所以更为刻骨铭心，就是因为稚气未脱的我们还都只是半大的孩子，交往起来没有太多技巧，那么莽撞的，傻气又真实。我们恨不得把对方揉入骨血，却又不得不在这样近的距离，从对方眼中看见一个最为不堪的自己——一个尽可能剥去所有文明教化的，只能体会到自己内心感受的，最真实的自己。
自我保护是本能。当我们还没有伪装，或者不愿意在对方面前有所伪装时，对方就容易为这种真实所伤。面对这种真实，我们会觉得对方不够爱，会害怕自己的爱被辜负。很纠结的，我们当初把自己剥开来，双手奉上一颗毫无伪装的心，恰恰是为了表达爱。所以，那些争执、那些怨气里，其实又藏着爱与希冀吧，只是用了很笨很笨的方法，去告诉对方:多爱我一点。
人是社会性的动物，社会意味着文明，文明意味着教化，而教化，在一定程度上是逆天性的，若非如此，教化也就失去其存在的意义了。我想，与其说“自私是人的天性”毋宁说“自私是人的局限性”。
如果人真的拥有灵魂的话，那么灵魂是肉体的囚徒。每个人的灵魂都被死死关在一副小小的躯体里，能直接感受到，仅是躯体能触碰到的一切。我们无法穿越躯体直接走入另一个人的灵魂，所以，除了通过各种表情动作或约定俗成的符号，以及类似的经历相互理解，谁都无法真正与另一个人感同身受。这决定了我们最先意识到的，永远是自己。
灵魂是否会死灭？我不知道。但肉体不会长存，这是毋庸置疑的。尽管是在交通高度发达的现代社会，在有限的时间里，我们能走过的空间也是有限的。也就是说，灵魂受困于躯体的我们，只能走有限的路，经历有限的人生。在这种情况下，“世界的阔大”很容易变成一个空洞乏味的词组。人本能地更容易注意到和自己密切相关的一切，亦本能地更容易忽视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一切。
如果任由本能而去，毫无疑问，这个人数众多的世界将会变得一团糟。于是，在人类团体意识产生之际，一系列的规章制度也就应运而生。发展到今天，人类已经探索出各种各样人与人和谐相处的方式。从小，不论在哪儿，我们总能轻易收到很多告诫，要怎样对待别人，要怎样与人相处之类的。这些告诫确实在一定程度上能帮助我们更好地与他人相处，但同时这也是一个往脸上贴面具，掩住最真实的自己的过程。
有些面具，贴着贴着就与骨血相融，成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了；而有些面具，在某些特定的情况下会撕裂开来，让皮肤得以在空气中放松，比如在最亲密的人面前。从这个角度看，成长就是我们与某些面具融为一体的过程:不再是为了更好地与某人相处而戴上某一张面具，而是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昨晚，他半夜发短信来说想我了，我回了句我也想他，他说我是骗子。我想了想，打了个电话过去，两个人瞎扯一通，我大概无意间把他惹生气了，他挂电话的时候我就隐约有所意识，但没想太多。不久之后，他用短信跟我发了一通牢骚，语气是很委屈了，我才知道他在生气些什么，也才能跟他解释我为什么会惹他生气。
或许，在生活中爱与怨其实是相辅相成的，但对幸福和美好的期望，使得我们更愿意相信“爱”是一种很纯粹的利他的情感。但谁不渴望被他人温柔以待呢？很多时候，情感的交流是相互的。
他昨晚发牢骚的时候问我，我为什么会喜欢他，他有什么地方值得我喜欢的？我……脾气一来会说，他那么讨厌，我才不喜欢他！但其实，我最喜欢他的真，不虚伪不做作。我们相识之初，最让我心动的也是那份真。我是个很笨的人，宁愿以这种近乎本能地碰撞去学会什么是爱，也不要活在一个被礼数堆积起来的肥皂泡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