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木质的门被打开,在门角上安营扎寨的蜘蛛为了逃命,连自己的家都顾不上,一下子消失在这间阴暗的房子里。一双擦得锃亮的皮靴首先踏进房子,随后进来的是一双老北京布鞋。
“妈,你还记得这间房子吗?”一声沉稳有力的声音从皮鞋的上方发出,皮靴的主人一身军装,小麦色的皮肤闪着健康的光泽,剑眉下边的眼中透着丝丝的担忧和希望。军装旁边站着一位老妇人,如雪的发丝在后脑勺挽成一个球状的发髻,发髻正中用一个U型的银簪子固定着,被文过的眉让这张布满皱纹的脸庞稍加有些精气神,只是那双猫眼略有些无神,她的眼睛好像一直看着房子墙壁上陈旧的年画,又好像透过这幅年画想看些什么。
半年前,老妇被诊断出患有老年痴呆,可是她不想耽误部队的儿子,所以一直瞒着没说,刚开始还好,只是丢三落四、不记事,直到一周前,老妇开始目光呆滞、不言不语、大小便失禁......知道此事的邻居给部队打了一个电话。
儿子回家后见此情景,趴在老妇的膝盖上失声痛哭,可是谁也没想到,这时候的老妇竟然摸着儿子的头,一脸温柔,“放学回家啦?是不是又跟人打架了?”老妇的目光看着窗外飘过的白云,“田里的麦子可以割了......”儿子惊讶地看着母亲,既惊又喜。
医生说,老人的记忆在倒退,趁现在她还能记住点事可以带她回到过去多感受,如果等到她记忆全无的话......
儿子决定带老人回趟西北老家。
老人年轻时是村里有名的美人,15岁时为了养活揭不开锅的全家,嫁给当地财主做小老婆,本以为会衣食无忧的度过一生,可是日子不长,解放后,地主家所有的财产都充了公,地主因为受不了刺激,没多久就过世了,她因为没有给地主家生下一儿半女,所以地主的原配把她赶出了家门。她因为长得漂亮、手脚麻利,进工厂做起了女工。经人做媒,嫁给了一个煤矿工人,两人小日子过得不错,每月解决温饱后还有剩余,第三年,他们的儿子出生了。为了带孩子,她辞工在家带孩子,丈夫为了让娘俩生活得更好,经常加班下地下挖矿。
西北的矿带来高收入的同时,也存在着高风险。当噩耗传来时,她几近崩溃,村里人都说她克夫,她想着要不就一了百了,可是看着咿呀学语的儿子,终是活了下来。她白天背着儿子在地里劳作,晚上就在家里做些针线活,因为担心烛火的光晃到儿子的眼睛,她就在房间里做了扇“门”——用帘子把房间隔成左右,为儿子打造一个舒适的睡眠环境,她在左边做针线,儿子在右边睡觉。再长大些,她依然在灯下做着针线,儿子在房间右边写作业,有时还会掀起帘子问一些她答不上来的问题。
18岁那年,儿子入伍了,去了南方,这一去,就是20年,而她在灯下一坐也是20年。后来,儿子用所有积蓄在南方买了套两居室的房子,把她接到了南方。
媳妇是南方人,受不了她的习惯饮食,没多久就搬去部队住了,连孙子一并带走。她为了儿子家庭和睦,陪笑着说自己一个人住痛快些。可是在这个陌生的南方,没朋友没亲戚,渐渐地她开始一个人发呆,后来她越发记不住事。直到某次,她把家门敞开,被路过的邻居发现小便失禁,才通知了儿子。
“妈,你还记得这间房子吗?”儿子哽咽地说。
她盯着正对门口墙壁上的年画,“刚出生那会,你就像画上的福娃娃”,说着用手指了指墙上陈旧破烂的年画。
“当年你为了我能睡个好觉、安心做作业,在房间里挂了帘子,你坐在右边的炕上缝衣服,我在右边的炕上睡觉、写作业......”
她的眼神突然变得温柔,慢慢地往左边的炕上走去,儿子见此,往右边的炕上踱去。母子二人面对面坐在各自的炕上,就像回到了小时候,“你上学那会,老爱挑起帘子问我一些奇怪的问题,我总是答不上来......”
听着老母的话,儿子默默地流着眼泪,好像随着老母的话,回到了那遥远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