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一生出发时所需要的,除了健康的身体和灵敏的感觉之外,只是一个快乐的孩童时期:充满家庭的亲情和美丽的自然环境便够了。在这条件之下生长起来,没有人会走错的。——林语堂
自从知道了家乡在不久的将来将因开采煤炭而塌陷,长眠水底,我就经常怀念这一切:这片土地的过往,这片土地上生长着的,也将随它而去的一切。
以前每逢放寒暑假才回家一次的我习惯性地宅在家里足不出户,一是觉着和村里的那些虽然一块长大但早早就辍学混入社会的青年再没什么共同话题,二是我讨厌那敷衍的寒暄。但现在我再也不这么想了:我热情地邀邻居家的小叔子来我家喝喝小酒,叙叙旧,聊聊小时候我们一起捕过的鱼,撵过的兔子;聊聊那洒满月光的夜里我们捉过的迷藏;聊聊我们躺在那麦秸垛里听过的鬼故事......
我热情地走出门去,问问对面的大爷“吃饭了吗”,“去不去赶集”,“今年的收成怎么样”;问问堂哥们“最近在哪打工”,“爷爷奶奶身体可好”,“孩子们上学怎么样”......
我一个人在村子里闲逛,看看谁家的房屋翻了新,谁家又来了我没见过的小媳妇,多了个活蹦乱跳的大胖小子;而谁家的房子却已门前长满了野草,“他们许是几年外出打工没回过家了吧”......
我去看看老宅的房子,斑驳破旧的门上还贴着大红的年画(每次买年画母亲都不忘它),院子里的土地已翻新种上了桃树;我去村东头看那片枣树林,回忆那打着枣儿树下众小伙伴哄抢的场景;我来到村西头二老爷家的那片菜地,原来这里是一片的“可口的”甘蔗林......
我穿过麦田,来到村前的那条大河边。当我站在河床中间的枯床上,恍惚置身于当年齐腰深的水中让那奔腾向东的河水吻着我的身体流淌。想当年这条河还很是清澈,夏天洗澡,冬天捕鱼,春秋可以灌溉,十里八村的田地旱了的时候,都要靠它。那个时候,村里的人也很少出去务工。虽然贫穷,但热热闹闹的充满着和谐欢乐的气息。记得有年夏天,水位只有脚脖深,村里的男女老少都去河里摸鱼了,我和小伙伴自然不能错过这个热闹,来到河边脱的干干净净的就跟着下去了,东摸摸,西踩踩,结果一个也没抓到。而大人们都是满载而归,他们的针线上都穿满了鲫鱼,还有的抓到一些很大的鲤鱼,鲶鱼什么的。后来回到岸边,发现衣服不见了,听人说是爷爷帮我们收走了,只好光着屁股,屁颠屁颠的回家了(现在想想都想笑,还好当时我还很小啊)。
印象中,我们村还进行过两次大的集体捕鱼行动:就是把很长一段河段堵起来,然后用拖拉机带喷灌把水抽干,全村上下开始抓鱼。那个时候的河丰沛多产,那个时候的人单纯可爱。
后来慢慢的长大了,捕鱼已经成为我们的常备消遣之一,没事就去河里下个粘网什么的。顺着河往上游走上段距离,还有个水坝,大坝里的水又深又清,那是我们夏天洗澡玩乐的好地方。河边也是我们放羊经常去的地方,秋天的时候我们还经常去烧野草。
再后来乡镇里建了造纸厂,水变得污臭难闻,鱼也都绝迹了。再后来的后来,水也渐渐的干涸了。
后来当我独自旅行,我在凤凰古镇的沱江泛舟,我漫步在天津的海河边,我来到都江堰看着清澈的岷江水波涛滚滚灌溉出天府之国,我就想起村前的那条大河。就是这样一条不起眼的大河,哺育着周边的好几代人。但是它,现在要走了。
其实这里已经走了许多了,我应该习惯的:村东的那片枣树林早都已经长疯了;那片甘蔗林也早已没了;年轻人外出打工长年不归,村里只剩下留守的孩子和孤寡的老人;乡亲们再也没精心地打理着农田,棉花不种了,红薯不种了,只剩下适合机械化生产的大豆和小麦,有的连地都包给别人去种了,毕竟种地那点收入还不够打工收入的零头。
在梦里,我无数次回到故乡,看到的是春暖花开,是人情通达。在现实,每次回到故乡,目力所及总是不忍阅读。我们的村庄已经没落了,我所眷恋的故乡虽还未沉入水底,但已经不再了。美丽的只有记忆了,我劝自己:我应该释然的。
但是当今年在家和妈妈一块去曾祖父坟前烧纸的时候,我问妈妈“等到这以后都塌陷了,沉入水底,我们去什么地方祭祖呢?”我再也没有机会对着我的儿子说“这是你曾曾祖父的坟,磕个头吧”。
那一刻我的心又一下子陷入了迷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