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啊，那位小哥又来买热狗了！游作啊，你要不要先回避一下。”草薙放下手中的热狗夹子，招呼坐在车外公共桌位上的吸血鬼少年赶紧进车。

游作二话没说，快速地合上了笔记本电脑，起身从车后进入了热狗车里。

草薙翔一认识一些生活在Den City中的狼人，他们偶尔会来光顾草薙的摊位。狼人比普通人类敏锐得多，他们很有可能会识破游作的吸血鬼身份，所以每当草薙察觉到同类接近时，都会提醒游作暂时躲进车内。

“油腻的热狗味会掩盖你身上的味道，让狼人的鼻子也发现不了你。”“……然而我已经被彻底熏成了热狗味了吧，第二天上学时会被同桌的同学盯着流口水的。”“啊哈哈你的同学的胃口真好啊~”“请不要避重就轻，草薙哥……还有，我身上本来的味道是怎么样的？”“嗯……这个嘛，该怎么形容呢？在狼人闻起来……就像吃血肠长大的毛茸茸的小仓鼠的味道吧！”“……”“哈哈哈游作你那是什么表情——”

这座城市里生活的有登记的狼人数量为27，而实际数量大概要比登记数量多两倍。迄今为止每星期会至少光顾一次热狗摊的狼人数量为5，都是草薙认识的家伙。好在狼人活动范围都相对固定，并且学校里是没有狼人的，擅长隐藏的小吸血鬼总是能很完美地避开除草薙外的其他狼人——要知道狼人是唯一有可能识破他真身的物种，一旦被发现了，他的“低调生活”就到头了——至于他当年和草薙的相遇……还真不是单纯的意外——他只是饿晕在了去“貌似是Lost事件相关人员的草薙一家”的路上，并且他很清楚有登记记录的“三好市民”草薙翔一是个狼人——用草薙的话来说，就是“相当胆大妄为地将自己暴露给了底细不清的敌对种族，简直是太过冒险了！”然后被游作以“身上只有哈士奇味没有血腥味的狼人，一定不会是什么乱来的家伙”给堵了回去。

当然，那之后不久吸血鬼就默默收回了他对草薙翔一的评价。犬科动物没有不乱来的，只不过有些狼人擅于隐藏自己身上的血腥味罢了——比如草薙翔一——当然这都是后话。

游作进到热狗车中，躲进顾客视线的死角里坐好，重新打开笔记本电脑。

“是熟人？”

他瞟了一眼草薙，发现对方脸上的表情不似面对狼人顾客时那般轻松，竟隐隐透着一丝紧张。

“难道说现在来的不是那五只长毛的家伙里的任何一个？”

他知道客人尚未走近，于是低声问道。

“不，不是他们。是我早些时候跟你讲过的那个住在海边悬崖上的小哥，他顺着悬崖上的步行道下到海边来买过热狗。你当时在忙，没有注意到。他后来又来过几次。”草薙没有看向游作的方向，只是低头煎热狗。

“他也是狼人？”游作挑眉。

“不，是比狼人更棘手的存在——对你和我而言都是。之前没有注意到，后来倒是他自己说出来的，我冷汗都流下来了……总之一会儿你听他说话就知道啦……真该庆幸他第一次来光顾的时候路过你身边时都没发现你的身份——啊，来了……下午好！今天想点些什么呢？要不要试试看最新推出的芝士热狗啊？”

“您好，狼人先生。”一个声线偏低的男声从热狗车贩售窗口外传进来——是个很容易博人好感的声音，语气温和，彬彬有礼。但是，小吸血鬼注意到了，这么人畜无害的声音，竟让狼人后背僵硬绷得笔直——如果他的尾巴露在外面，肯定是狼毫直竖的炸毛警戒状态。

“谢谢您的推荐，不过……我想今天还是普通的热狗套餐就好……对，就是配薯条和咖啡的那种。”声音的主人不疾不徐地点着餐，听起来似乎心情相当不错。

“啊，好的，请稍等！”草薙将热狗面包铺在铁盘上，之后熟练地拿起薯条铲去挖吸油纸上堆起的新炸出的薯条。

在角落的座位里保持安静的游作偏头看着草薙——他留意到热狗贩子做过千百遍的行云流水的动作中带着一丝几不可查的延迟感，就像在慎重考虑着这一包薯条是多装一些好还是少装一些更妥。

“啊，对了，差点忘记问您了——”热狗车外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客人在等待期间开始同热狗贩子攀谈：“不知道上次我跟您说的事情，您考虑得怎么样了？”

草薙手里的薯条铲一抖，几根长长的薯条掉了出来。装薯条的纸盒才填满了一半，他只好又铲了一次。

“那件事嘛……”他干笑了两声：

“你觉得，我一个狼人信天主教……不会很奇怪吗？”

“怎么会呢？天父是万有的创造者、罪恶的审判者、选民的拯救者和万理的启示者。信或不信，他就在此处。您看不见天父的面，但他接纳和保护所有地上的子民——只要您愿虔诚向他伸出手。”

藏在热狗车里偷听热狗贩子和顾客对话的吸血鬼抬了抬眉毛。

——草薙哥摇摇尾巴冲上帝伸出他的爪子？想想那个“乖狗求握手”的画面，简直不忍直视。

所以草薙哥说的这位新的常客是一位天主教信徒？

不，如果只是信教者的话，草薙哥是不会那么紧张的，难不成——

“哎呀呀，神父小哥，你这是在为难我嘛~”狼人一脸苦笑着打了个哈哈：

“我生来就是这种天使都没法净化的生物啦，念诵经句对我的喉咙来说等同吃下一整只三倍变态辣热狗哦~”

“我之前也同您说过，”那人也不急，声音里仍是带着一丝愉悦：“信仰是一种精神，而行为只是对自己所怀精神的自我证明。比起行为上的形式主义，我认为精神层面的务实更为重要。当您的信念升格为信仰，您便已经超脱在诵读圣经和祷告的行为之上，以精神的核心去企及天父的领域，完成自己的赎罪。在那个层面上，人类同所有的生物一样，将抛弃虚荣与傲慢；任何物种之间本真的精神互相连接、彼此相交，而不是建立在虚假的网络数据和社交媒体的基础上。生命最原始的呼吸与搏动才是最真实的，在此基础上不分种族，万物平等。”

“哇……”草薙一边给热狗挤番茄酱，一边吃惊地感叹道：“居然将祷告之类的行为等同于形式主义啊……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神父！”

话外音是“你这个论调你家天父知道不？”保持偷听状态的吸血鬼在内心中补充道。

“我的信仰的确与您和大部分人类所理解的普遍意义上的天主教教义有些区别。”那人继续笑着说，语气很是轻松：“至少我的‘同行’不会发展狼人成为教友的，您说是吗？”

“是啊，所以我觉得您同行的坚持一定是有道理的吧？来，客人，这是你要的热狗套餐，请拿好。”狼人麻利地将食物打包进带着logo的牛皮纸袋，把袋子递了出去。

对方似乎是停顿了一下，然后接过包装袋，将纸币递给草薙。

游作注意到狼人在收钱的时候手腕有点抖。

“放心，不会碰到您的。”看不见脸的神父说道：“其实碰到了也不会怎样——如果神职人员没有抱着守护之心吟唱圣经中的相关章节的话，您可以像碰触普通人类一样碰触我们而不会受到伤害。”

“啊哈哈，居然让客人你发现了……说真的我的确是在害怕啦，就像耗子见到猫一样，天性如此，心理恐惧没法克服的啦~”草薙继续打哈哈：“不过作为我的客人，我是真心感谢你的惠顾的哦~欢迎下次再来！”

“啊，那是自然。谢谢您美味的热狗。”纸袋被折叠的响声中，神父抬脚准备离开，突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停下了脚步。

听力极佳的吸血鬼听到神父转过身来，冲热狗车的方向加了两句话：

“狼人先生，代我向您年轻的吸血鬼朋友问好，顺便帮我问问他是否对聆听天父的教诲有兴趣吧？请放心，他的身份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一个信教者的承诺还是值得您的信任的。那么，下周再见~”

神父走远后，狼人终于松了口气。他转头去看坐在热狗车角落里抱着电脑的吸血鬼高中生。

“没想到他还记得你啊……离他第一次买热狗也过去些时日了……他不仅是记得，而且还识破了你的吸血鬼身份……只是他当时没点破而已吧？”草薙挠了挠头：“神职人员的信用一向都不错，所以如果他承诺不暴露你身份的话……事情也许还不算太麻烦？游作你以后就像今天这样回避他就好。”

“他知道我在这里。”吸血鬼黑着脸说道：“我讨厌他。”

“没毛病。如果你跟我说你喜欢他我反而会比较吃惊……啊，不过对于游作你来说会明确表示讨厌一个人……也是挺少有的呢。看来是非同一般的讨厌了。”狼人耸了耸肩。

“跟讨厌普通的神职人员不一样。”吸血鬼补充。

普通神职人员只会令吸血鬼本能地想要躲开——就像狼人所言，是类同“老鼠见到猫就跑”的趋利避害之心在起作用。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游作觉得，这个来买热狗的年轻神父反倒是那只“老鼠”。

——是只令他想要尽快抓住然后往死里打的、会引起他生理性厌恶的“老鼠”。

11.

很久之后——当游作知道这“老鼠”——或者说这人就是Revolver了之后，他渴望将神父脚底下那块冲浪板换成粘鼠板的欲望空前强烈。

“我以为你是回归论者？”大眼瞪小眼——不是，大眼瞪面具。

“谁跟你说回归论者一定要是无神论者？”当时跟你讲“盗火”的故事的时候你还没有被枪管龙那针对吸血鬼的紫外线杀伤弹打到神志不清呢好么。

“你……你是神父的话，怎么能对Blue Angel下手？她是货真价实的天使吧！”没见过这种神父，连你家上帝的天使都坑啊？

“对她动手的不是我，是汉诺的亡灵——这是他自动请愿领的任务，我也不便过多干涉下属的个人爱好。”汉诺骑士里有很多Blue Angel的粉丝，他们对她可都是真爱：“还有，她只是个天使而已，在我眼中她和其他人类并无区别。”

“你这家伙……”信的到底是哪家的天父。

“我说过吧，我的信仰与大部分人所理解的普遍意义上的天主教教义有些区别……”信的当然是自家的天父了。

吸血鬼至此才终于搞明白，别家天主教的信徒管上帝叫爹，而这个脑子有坑的神父，管他爹叫上帝。

12.

“万圣节？”Revolver望着面前的辅佐官Specter，默默在面具后面抖了抖嘴角：

“不会是因为Blue Angel有什么特别企划才跟我提假期的吧……”

“不是的——Revolver大人，我——”大幽灵严谨肃穆的外表瞬间出现了一丝裂痕。

“不用解释了，我知道不是你的主意。Specter，你是个即使牺牲了自己的忌日假期也要加班工作的负责任的下属，当然不会因为区区一个万圣节时Blue Angel的特别活动就跟我请假。”Revolver背过脸去冲指挥室的斜上方45°角眯了眯眼睛：

“但是汉诺骑士里有大批Blue Angel的粉丝，是这样吧？”

“感谢您对我本人的正面评价以及对下属们的理解。”幽灵恭敬地深鞠一躬：“其实最主要的考量还是万圣节当天的Link Vrains会变得相当混乱，属下不认为谨慎如Playmaker会在公开场合主动抛头露面，过多的登陆人数也会给汉诺的搜寻工作带来诸多麻烦。虽然属下提出了趁乱骚扰Link Vrains登陆者以引出Playmaker的方案，但遭到了Vira大人和Faust大人的反对。”

“他们应该是考虑到了Link Vrains过载情况下出动大批汉诺骑士的效率低下问题，可以理解。”不，他们其实只是想过万圣节而已吧！别以为他不知道！Genome博士已经告诉他了，那俩人给整个汉诺领导层的每个人都买了奇异的服装和南瓜——Revolver在面具后面忍不住想翻白眼——过什么万圣节！他宁可加班！

“事实上……”Specter抬起双眼，小心注视着自家上司的反应：“Vira大人和Faust大人不止一次提起过，您平日的工作太过辛苦了，适当的休息是十分必要的……”

不，我一点都不累！你们不要管我——你们自己去过节就好！

——Revolver，警惕。

“Vira大人在询问过鸿上博士后，博士对他们的提议也表示了赞同，博士已经从Vira大人购买的虚拟装扮里面挑了一件大主教长袍……”

什么？我父亲他怎么可能会同意那么奇怪的事情！

——Revolver，震惊。

“所以Vira大人正和Faust大人一起来您这边，想跟您讨论一下一会儿万圣节的游行穿什么样的服装。Revolver大人对服装有偏好吗？巫师？狼人？还是——”

等一下，你们就不能尊重一下我的宗教信仰吗？！！

——Re·神父·volver，愤然。

“啊，Vira大人好像已经到了。”

什么？这么快？

——Revolver，后退。

“Revolver大人，看样子Specter已经和您说了吧，万圣节的游行，您想装扮成什么形象？Faust、Genome和我已经挑走了魔鬼、疯狂科学家和僵尸，您看剩下的这套吸血鬼的服装怎么样？”

等等啊为什么我父亲可以有大主教的选项而我只能扮成吸血鬼——不对，我什么角色都不想扮好么！

——Revolver，继续后退。

“Vira，我是个神父……我只要做神父就好。”

“一年三百六十四天做神父，只有今天——只有今天一天，做吸血鬼吧，Revolver大人？”

Vira手持吸血鬼套装光速接近。

——Specter你就不打算说点什么么？！

——对不起，Revolver大人，在这件事上属下恐怕爱莫能助。

——……

——您想开一点吧，您小时候除了衬衫以外的衣服不都是Vira大人在负责吗？就当是她给您又添了一件新衣服吧——

“对不起，Vira，我不能背叛我的信仰！”

——Revolver，紧急下线。

“啊，这孩子……”Vira望着汉诺首领消失的地方，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去线下找他吧。辛苦你了，Specter。”

“哪里的话，想方设法让加班成瘾的Revolver大人在工作之余放松心情的您才是真的辛苦。那么，恕我先行告辞。”

Blue Angel的特别企划还有七分钟开始，大幽灵决定先去找到他的电子打call棒。

13.

“小哥你今天的脸色似乎不是很好的样子？”草薙望着站在他热狗车前的神父，心里盘算着这人又要开始宗教传销了该怎么办；刚吃了一半热狗结果被迫缩进他热狗车角落里的游作已经在用吸血鬼的视线隔空发射怨念波动了。

“我很好，谢谢您的关心。”年轻的神父笑得有点勉强。

“那就来根热狗压压惊吧~今天有新推出的万圣节应景口味——血肠南瓜芝士热狗哦！”狼人从善如流。

“谢谢您的推荐，不过……我想今天还是普通的热狗套餐就好……对，就是配薯条和咖啡的那种。”

“好咧，老规矩是吧，请稍等~”狼人转过身，忽然发现角落里的吸血鬼正催眠一只路过的蟑螂并命令蟑螂自己钻进一会儿将要卖给神父的热狗面包里去。他赶紧糊掉蟑螂一脚踩扁，并冲某高中生递过去一个“你行行好吧卫生合格执照很难拿的啊”的无奈眼神。

为了躲下线的Vira，登出了Link Vrains的Revolver一口气从海边跑到了市中心广场。到了广场才想起来自己没吃晚饭，然后抬头就看到了久违的热狗车。

“客人你今晚不参加什么活动吗？”草薙一边准备热狗一边开始闲聊，期待着对方不要在此期间想起跟他传销。

“目前没有计划。不过假如有登门拜访的小狼人或者小吸血鬼的话，我会准备好糖果的。”神父漫不经心地回答。他家住在悬崖上，才不会有人吃饱了撑得跑去那么高的地方敲他的门。

“如果没有活动计划，不妨在广场上参加万圣节游行——我想应该快要开始了。”草薙指了指刚从热狗车前路过的盛装的女巫。

“我想还是算了吧。”神父说：“‘他们’是不会喜欢作为神父的我的。”

“不要说的那么绝对嘛——他们大部分只是普通的人类而已；就算不是，你不说的话也没人知道你是神父啊。客人你之前也说过的吧，万众平等——其实比起Link Vrains里的活动——”狼人指了指广场大屏幕里正在进行决斗秀的蓝天使和人造豪：“——我也是喜欢现实世界里的游行更多一点呢~现实中的虚假和真实都是真实，不论是狼人、吸血鬼、神父还是人类，在万圣节的今晚，都可以成为任何自己想成为的东西，对吧？”话间，草薙的眼睛不自觉地往热狗车的角落里瞥了一眼。

“您说的非常有道理，我受教了。”年轻的神父谦恭地笑着点了点头。

“来，这是客人你的热狗，请拿好~”狼人将牛皮纸袋递给对方。

神父付钱后接过纸袋，转身离开之前，伸手掏了掏衬衣胸口的口袋，摸出了一块牛血软糖，放在热狗车窗口的台子上。

“糖我已经给过了，所以今晚就请不要捣乱了哦。”他眼睛看着狼人，声音却提高了一些，似是冲着某个热狗车内角落里的谁说道。

“万圣节快乐。”

“万圣节快乐~”

狼人冲走远的人挥了挥手，转过头就看到了角落里吸血鬼正一脸嫌弃地盯着热狗车台子上的糖块儿看。

“惹人厌的‘老鼠’……”

——早晚把他拍进对面的墙里去！

吸血鬼开始认真地思考着这样做的可行性。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