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当童小画离开了王校长，他一方面， 急于想要回自己的手机，另一方面，又担心自己这幅模样回家，被父母看出来，那后果简直不敢想象。记得初中二年级时，一次晚自习，童小画与班里的坏学生王闯发生争执，那王闯仗着自己老爸是公安局上班的，对童小画大打出手，童小画忍无可忍，拿起一把水果刀就向王闯刺了过去，还好只是扎到了大腿。童小画害怕事情闹大，一时慌张，从学校逃出来，哭着回到家里。童小画的父亲童世尧询问缘由，童小画说被同学欺负，父亲大发雷霆，一个大耳光将他打倒在地，怒斥童小画丢人现眼，让他滚回学校，自己打回去。十四岁的童小画，流着眼泪走回学校，他感到全世界都将他抛弃了。在路上的时候，他好像渐渐变了一个人，由原来的乐观开朗，变得独来独往。这也造成了童小画从那天以后，带了一把刀子上学，最终被老师发现，又被王校长教育的故事。

       童小画后来把这个故事写成了一篇短篇小说，名叫《拿刀子的少年》，发表在“萌生”刊物上。还获得了一百元稿费，成为了他走上写作道路的开端。

       童小画在路边找了个公共厕所，把自己的脸好好洗了一下。用湿纸巾，把自己的衣服整理一番。虽然尽量不想让家人看出来自己挨了打，但身上被打破的衬衫和伤口却无法掩盖事实。童小画看着镜子中自己的脸，青一块，紫一块，不由得叹口气，这一劫，躲是躲不过了。

       回到家里，第一个发现童小画的人，是童家菜的主管，兰薇。这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单亲母亲，身材纤细高挑，穿一袭紫红色旗袍，脸上画着浓妆。她立在高大的深褐色吧台后面，和颜悦色，一脸喜悦地与两个顾客交谈着什么。她看到童小画进来，无意中瞥见童小画身上触目惊心的伤，当即慌里慌张地从吧台后面绕到前面来，问询道：“小画呀，你这是怎么回事呀？”

       童小画压低了声音说：“兰薇阿姨，您小声点儿，千万别让我爸妈瞧见了。”

       “这是老板的二公子！”兰薇歉意地扭头对两名顾客说道，并抱歉地向他们鞠躬，顾客摆手表示没事，兰薇将童小画扯到一边，微微蹙起眉头，伸手在童小画受伤的地方仔细观察着，略作思索：“那你先到我屋里去待会儿，孙自迪正好在屋里看电视呢，我忙完手头这点活儿去给你处理一下伤口。”

        “呃。”童小画一听孙自迪在屋里，心中本能地升腾起一阵抵触情绪。那个孙自迪是兰微年仅七岁的儿子，性子野得很，蛮横无理，童小画打心眼里不喜欢他。但此刻着实也没有其他更好的法子了，因为父母的卧室和童小画的卧室都在三楼，如果此时上去的话，很大程度会被更多人发现，并转告父母，到时候就遭殃了。

       童小画冲兰薇点点头，便硬着头皮朝吧台对面的房间走去。

       果不其然，孙自迪正窝在床上兴致勃勃地观看《喜羊羊与灰太狼》，看到童小画走进来，他从床上跳起，摆出一个攻击的架势，扯着嗓子大声叫嚷道：“谁准许你进我屋的！”

       孙自迪身材肥胖，大圆脸，朝天鼻，一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模样。童小画没好气地回击道：“这啥时候成你屋了？这可是我家。”

       孙自迪梗着粗短的脖子，蛮横地说道：“可现在这就是我和我妈住的房子。”

      “就是你妈让我来的，你给我闭嘴。”

      “我才不信呢，我去问问。”说完，孙自迪从床上滑下来，提拉着鞋子，屁股一扭一扭地往房间外面跑，还没到门口，又折身反回来，将桌子上那半瓶小洋人紧紧抱在怀里拿走了，仿佛生怕童小画会偷喝了一般。童小画瞧着他的这番举动，心里头暗自气恼：真是可恶透顶。

       过了一会儿，孙自迪抱着小洋人回来了，经过童小画身边时，鼻子里不服气地哼了一下。

       童小画不去理会他，站在门口等待兰薇到来。但此时傍晚，进店的客人已经开始络绎不绝，兰薇正忙着招呼客人。童小画坐立不安，便来到门口，偷偷地朝着大厅张望，正巧看到李素素手里握着菜单正向兰薇汇报着什么事情。

       等她忙完要走的时候，

       童小画当即向她挥了挥手，李素素便一路小跑过来，站在童小画面前。

      “小画？你，叫我？”

      “素素姐，我麻烦你一件事行吗？”

       李素素身着“童家菜”服务员的统一工作服，头上标准地包着头花巾，略显不好意思：“你只管吩咐就是了。”

      “我衣服破了，不敢让我爸看到，你……”童小画说，“你能不能帮我，去我的房间，拿一套衣服下来。”

       李素素这才留意到童小画受伤了，惊讶万分地问道：“你受伤了？你跟人打架了吗？”

       “嘘……别乱说，我没有打架！”童小画说着，

       就在这时，兰微手里提着医疗箱走了进来，看到李素素，便说道：“正好，孩子，你去帮小画清理一下伤口，我还有事要处理。你乖乖的啊小画。”

       “放心吧兰薇阿姨，交给我。”李素素接过药箱，和童小画一起进了里屋。

       童小画坐在椅子上，极其细心地为童小画处理起伤口来。她先是用棉花蘸着碘伏，在童小画伤口上擦拭，童小画疼的龇牙咧嘴。然后又用消炎止痛粉，在伤口周围轻轻的涂抹上。

      “哎哟，你疼不疼啊？伤这么重啊？”李素素心疼地问道。

       童小画没吱声，答非所问：“素素姐，我爸妈都在忙啥呢？你见他们了么？”

       李素素想了想，说到：“我刚才下楼的时候，好像看到叔叔去厨房了。朱阿姨……我没有见，但应该在四楼打扫卫生呢，因为四楼有个员工不干了，也不知道为啥，昨天不辞而别，也联系不上，朱阿姨今天除了买菜洗菜就一直在四楼待着了。”

        “奥！”

        “但是叔叔今天心情不太好，中午的时候，李云峰的一个徒弟在炒菜时，抽了根烟，好像是烟灰正好被风扇吹到菜里去了，让叔叔看见了，大发雷霆，把李云峰和他徒弟都训了一顿，好像连锅都砸了，整个后厨都受了处分。”

         “奥！”

         “你啊，真会给朱阿姨找事！这两天，饭店里事情太多了。”李素素笑着说。

       就在这时，孙自迪突然皱起鼻子，一副难以忍受的模样：“哇，好大的味道，你们不要在我屋里弄。熏死人了。”

       “啊，是么小迪，我们马上就好，你稍微忍耐一下哦。”李素素说到。

      “我忍不了，这什么味啊！”孙自迪双手捂着鼻子叫到。

       “忍不了你就出去！”童小画怒道。

       “这是我的房间，凭什么让我出去！”孙自迪叫到。

       “诶，消消气，消消气，马上就好。”李素素一面说着，一面加快了手中的动作。

       “哼，学习学习学不好，打架打架还打不赢。”孙自迪哼哼唧唧地说。

       童小画再也忍不住了，他推开李素素站起身来，两步走到孙自迪跟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孙自迪向后挣脱着，将衣领扯得老长。孙自迪说：

      “童小画，你要敢揍我，我马上去告诉世尧大伯。”

       童小画举起的拳头又落了下来。

       “你是怕被世尧大伯发现你跟人打架，所以才来我屋里的吧？”孙自迪得意洋洋地说。

       童小画马上软了下来，说到：“孙自迪，我有个玩具枪，带望远镜瞄准，百发百中，我不玩了，送给你行么？”

      “好啊，拿过来！”孙自迪眼睛发亮。

       “那你得听话。我明天就拿给你。”

      “我现在就要。”

       “现在不行。”童小画说着，任由孙自迪闹腾。

       过了一会儿，李素素拿了衣服送过来，童小画道谢。然后换好了衣服，这才鬼鬼祟祟地上楼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童小画回到房间，没有开灯，摸索到床上，躺了下来。一瞬间，骨头像散了架似得，疼的他咬紧了牙齿。

       李大胜，我迟早要让你自食其果，改邪归正！

       童小画睡了一会儿，感觉身体好多了，就打开电脑，想看看赵富康在不在线，想跟他道个歉，正好商议一下怎么要回手机的事。

       QQ刚登录成功，消息就一直闪个不停。他挨个打开，蹦出一连串的聊天窗口。

       第一条消息是一个网名叫“恋上一座城”发来的，她是童小画的读者，从童小画写第一篇章节的时候，恋上一座城就已经开始关注他，并且支持他了。聊天窗口里蹦出来几句话：

         在吗？

         在吗偶像？

         怎么不更新了？

         怎么还不上线？

         你不会是死了吧！？

         你上啦？偶像？

       童小画没管它，接着打开第二个聊天窗口，是一个网名叫骚动的心，骚动的心发来消息：“哥们，我也是濮阳的，你的小说怎么不写了？”

       这应该是一个新读者，童小画点开他的个人资料，显示骚动的心是一个男生，23岁，个性签名是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童小画打了几个字给他发过去：大概很快就更新了，最近思绪太乱，没有写出来。

       又打开一个聊天窗口，原来是赵富康。

       童话，你上了？

       童小画回复，富康，对不起啊，带你出来一趟，还被人给揍了。

       赵富康说：我还好，没啥大事，兄弟嘛！只是，你的手机被李岩抢走了，怎么办？报警吧！

       童小画回复：先别报警，到时候捅到父母这边就麻烦了。

        赵富康说：那接下来怎么办啊？

       童小画说：不用着急，我想想对策，到时候我喊你一起把手机搞回来。此仇不报非君子。

       骚动的心又发来消息：我感觉你的故事设计出问题了。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因为我不懂写小说，但是我看你写的情节，其实早就应该换一个方向去写了。

       童小画发了一个惊叹的表情，回复：大哥，我愿洗耳恭听。

       过了一会，骚动的心发来消息：按照你写的刘小羊，从一个软蛋变成了学校老大，又接连攻破了周边五所学校。接下来，你再写攻破第六个学校，七个学校，都是重复上面的套路。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当了老大之后，你的故事不能只局限于学校，应该扩展到社会上，应该打击黑道，或者说，应该搞钱！

       童小画看完，茅塞顿开，心中狂喜。困扰他十多天的难题，终于找到病因了。但是，社会上的黑道怎么搞钱，他丝毫不懂，完全凭想象，属实有些困难。

       童小画说：谢谢你，让我看完茅塞顿开。只是我阅历尚浅，不知道社会上的事情应该怎么写。

       骚动的心回复说：如果你能接受我的思路，我可以给你提供素材。

       童小画说：怎么提供？

       骚动的心又发来消息：其实我看过很多像古惑仔，黑帮的电影，他们需要固定自己的地盘，先搞定白道，然后就可以搞钱，有了钱，接着搞自己的产业。

       童小画说：那谢谢你咯。

       骚动的心发来消息：哥们，你是濮阳哪里的，我可以找你，当面跟你聊聊。

       一想到要见陌生人，童小画有点抵抗，便回复道：回头再说吧，我买了一本坏蛋，回头研究研究，再写下面的内容。

        刚把消息发过去，门口传来敲门声。童小画心里一惊，问到：“谁啊？”

        “开开门！”是父亲的声音。

       打开门之后，门口出现一个身穿西装革履，却头戴白大帽的中年男人。他浓眉大眼，肩宽背挺，气宇轩昂。但是这身滑稽的打扮，确实有他的理由，童世尧每天大部分的时间基本上都在后厨忙活，虽然后厨有十几个厨师和十几个备菜工，将近三十多人，但童世尧为了自己每一道菜都做得完美，他好像有着无穷的精力，在厨房兜兜转转，一会对着厨师说：“这道菜，油放多了，我打眼一看，你这就超过550毫升了！”然后，童世尧拿起勺子，亲自从锅里幺出一点油出来。一会又对着那个厨师说到：“炒到一半，一定要关火！闷！别怕浪费时间。你时间上虽然快了两分钟，但是口感却天差地别！”一会看到备好的葱段，然后厉声问道：“这是谁切的葱？”一个戴着白高帽身穿白大褂的年轻人跑来，垂着头，看看葱，看看童世尧。童世尧说：“每一段葱，两公分半，知道两公分半是多长吗？二十五毫米，二点五厘米！你看看你切的这个，”童世尧从盘子里拿起一个葱段，“你拿尺子量一量，这都三公分半了！给我倒了，重新切！”那切菜工不敢违令，只得把一筐子葱全部倒掉，重新来过。

       童世尧每次去厨房，都要带上白高帽，他一天要去上无数次厨房，因此，这个帽子好像长在他头上似的。

       “爸爸。”童小画叫了一声，回到自己的床沿，坐了下来。

       “你今天跑去哪了？”童世尧声音不大，却透出一股威严。

       “我去买书了。”童小画说，不自觉地把头低了下去。

       童世尧目光在桌面上扫了一圈，最后定格在《坏蛋是怎样练成的》，他看看书，看看童小画脸上的伤，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地把书拿在手里，举起来说：“你就买这样的书？别人都在看《钢铁是怎样练成的》，你倒好，正门正道一点不学，专学歪门邪道！”

       童小画垂着眼睛，接受父亲的训斥。

       童世尧很生气，拉下脸来，把书在电脑桌上一拍，严肃地说道：“你自己照镜子看看，你脸上的伤怎么来的？是不是又跟人打架？”

       童小画眼泪下来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父亲的问题。

       “我跟你妈天天忙得热火朝天，你这么大了，不说替我们分担，反而天天游手好闲。不是天天呆在屋里不出门，就是出去打架。”

        童世尧越说越生气，拿起桌子上的《坏蛋》，就要撕掉。

        “不要，”童小画矢口喊出来，“我买这本书是为了学习别人的写作方法。”

        “就你还写小说呢？”

        “总之，您要相信我，我没有故意要学坏的意思。”

        “好孩子有打耳钉的么？好孩子有染黄头发的么？好孩子有穿你这种破洞的衣服的吗?”

        父亲越说越气，童小画终于抗不住了，说道：“爸爸，我今天打架，是为了救人！”于是，童小画把自己怎么遇到毛小飞，又怎么帮助毛小飞的事情，给父亲一五一十说了出来。他原本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什么，父亲应该会谅解。可谁知，童小画还没说完，童世尧就刺啦刺啦把坏蛋撕成了好几半，摔在电脑桌上。

         “就你这样还写书呢，明天给我去干活，四楼正好缺人手呢，你妈妈都干了两天了。”

         童世尧说完，就摔门而去。

         看来，要手机的事情，只能往后拖一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