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塔九岁时遇见阿颂。
他站在福利院的绣球花树下望着她笑,如墨一般的眼睛里映出塔塔洗的发白的衣服和红红的脸颊。
他带着塔塔在后山的树林间穿梭,摘下一大簇绣球花送给塔塔,然后在几个人的催促中上了汽车。
塔塔再也没有见过他。
塔塔在福利院待了很多年,没人愿意领养她,很多人都说她的亲生父亲有严重的精神疾病,会遗传。
直到有一天,一对从其他城市来的夫妻把她带回了家。
她的新爸爸嗜酒如命,妈妈每天在牌桌上十几个小时。塔塔不喜欢,可即便是这样的家也没有维持多久,他们在外出的时候双双出了车祸。
塔塔被送到爸爸的妈妈家,她应该叫奶奶。奶奶用自己的退休金拉扯塔塔长大,日子很苦塔塔却觉得温暖。院子里有一棵绣球花树,花开的时候塔塔站在树下就想起了阿颂。
花开第六个年头的时候,塔塔终于又遇见了阿颂。
在她被一群小混混堵在巷子里的时候,阿颂拉着她一路狂奔。终于安全的时候他们之间的距离只有不到一厘米。
面对面塔塔望着他如墨的眼睛轻声叫:“阿颂……”
他说:“是我。”眼中映出的依旧是塔塔洗的发白的衣服和红红的脸颊,一如初见。
塔塔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也许阿颂早就在人群中与她擦肩而过,认不出来了,电视里都是这么演的。可是直到重逢的这一刻她才明白,如果你把一个人放在心里很多很多年,哪怕一眼你也能知道是不是他。
塔塔的十七岁生日,有阿颂和奶奶在她身边。他们一起在院子里的绣球花树下吹蜡烛切蛋糕。奶奶望着互相抹奶油的塔塔和阿颂笑的很慈祥。
阿颂即将高中毕业,家里人要送他和世交的女儿出国留学。塔塔在学校听到消息愣在桌前久久回不过神。
难怪他这么久不来学校,还骗自己说快考试了要在家复习,阿颂从来都不在乎她。
第二天放学时,塔塔在校门口看到等了好久的阿颂。
阿颂不说话,塔塔跟在他身后也不说话。
塔塔好奇怪,明明那么不想见到他,明明有一堆问题想问他,可是一看到他那些东西都被抛在脑后,想这么跟着他就好。
一前一后,影子一长一短。从夕阳西下走到夜幕降临。
阿颂回过头来望着塔塔。
他说:“第二年我去找过你,福利院的人说你被领养走了”。
他说:“我在这个城市找了你好久,终于知道了你的地址。”
他说:“特别幸运,第一次来找你就在在巷子里遇见你了。”
他说:“塔塔,我不会离开你。”
塔塔哭了,把脸埋在阿颂的怀里放声的哭。原来阿颂也同样把她放在心里这么多年。
塔塔以为这样就是永恒了。
冬天快要过去了,已经能闻到春天的味道时,奶奶走了。
塔塔第一次情绪失控,浑身颤抖,无法抑制的用水果刀划伤了阿颂,失去了意识。
沈家人把塔塔送进医院。阿颂的母亲来找塔塔。她甩下一沓关于塔塔亲生父母的资料,说沈家绝不会接受一个有遗传性精神病女人,希望她离开沈颂辰好自为之。
窗外春光灿烂,阿颂没有来。
塔塔说她生命中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在跟她告别。一出生就抛弃她的亲生父母,每一对拒绝领养她的夫妇,带她回家没多久就出车祸的爸妈,还有拉扯她长大有着慈祥笑容的奶奶。他们都在一个个离她而去,她原以为阿颂是例外的重逢,其实是更加深刻的别离。
塔塔从医院溜出来,来到校门口。她看到阿颂从学校出来,身边有一个漂亮的女孩。他们在校门口挥手告别。
她跟着他,像以前一样,从夕阳西下走到夜幕降临。
阿颂回过头,眼睛红红的,招招手说:“塔塔,过来。”
塔塔动了一步又停在原地,摇摇头带着哭腔说:“不了,我远远跟着你,万一伤到你……”
阿颂大步走过来把她揽进怀里,他说:“塔塔,对不起。”
塔塔不用看他的眼睛,她知道里面除了一个穿着洗的发白的衣服脸颊红红的女孩之外,还有了别的东西。
“明天我就十八岁了,送我一个生日礼物吧。”塔塔说。
“好,你想要什么?”
“你往前走,我跟着你。等一下告诉你是什么。”塔塔笑着。
一前一后,影子一长一短。走过长长的河堤,走过明亮的橱窗,走在汽车穿梭的十字路口。
不过0.01秒,塔塔已经看不到阿颂的身影,她的身体飞到空中又重重落下。
她好像看到阿颂在马路对面,手握成拳,肩膀一抖,落了泪。可是刺眼的车灯晃得她不得不闭上了眼睛。
她还没有告诉阿颂她想要的生日礼物。
她想要的其实就是跟在他身后一直走。
不过这样也好,阿颂终于不用对不起了。
这一次,再也不是别人离开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