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事·御狼少年卡尔图什与阿爸的骨枪·1

一、

我第一次看见这个孩子的时候,我记得他是跟一群野孩子一起的。

那个孩子拄着一根比自己高不少的,看不清形状的棍子,一瘸一拐地横穿马路,而不远处就是一台装满了苹果的三轮车,踩三轮车的是个大妈,车头挂着一个坑坑洼洼的铁盘。

“咣,咣咣”大妈一边用手指夹着的自制小铁锤敲打着铁盆,一边吊着嗓子叫卖。

“漂亮的苹果啊”

“咣,咣咣”

“5块钱一斤的好苹果啊”

“咣,咣咣”

就在我恍神的那一会,俩人就撞成了一团,车上的苹果洒了一地,根本分不清是谁撞上了谁。

眼瞅着买苹果的大妈红着脸准备发作,却看见四周不知从哪些角落一拥而上十几个衣着破烂的小孩,每人手里一个袋子,冲着地上和车上的苹果就是一通猛捡。坐在地上的大妈与围观的街坊仿佛还没想清楚发生什么事情,只见跌坐在地上的那个孩子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将大棍子扛在肩上,大喝一声“散!”

“哎!”那群孩子答应了一声,随即一哄而散。只留下了脸上铁青,不知所措的大妈,以及不知所措的围观群众。

“喂,小子。”

找了老半天,终于在大桥底下找到了这群小孩。

见到我这个成年人找了过来,为首的那个孩子把啃了一半的苹果塞到了裤口袋,握紧了搭在肩上的打棍子往地上一杵,用稚嫩的声音应道;“你什么人,来这里干嘛。”

旋即身边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周围那十几个小孩就开始收拾身边的苹果及衣物,瞅着就像是要挪窝。

“你们先不要着急。我没准备为这些苹果来找你麻烦,反正苹果的费用我已经付过了。”

“切”为首的小孩看来并没有准备为我的慷慨而表示感谢。

“你们早上10点半左右,在铁成壹号住宅区门口推倒买苹果的大妈,然后抢走苹果以后不到半小时就已经跑到这个铁城中心城区旁的天桥地下,还吃起来了。可见你们对这个城市的街道都很熟悉嘛。”

“而且,我从头看到尾,你们作案的手法很这么麻溜,有没有做过其他的业务,譬如替人收集情报?哦,我忘了跟你自我介绍,我呢,叫做润吉,在旧城区那边经营着一家侦探社,是从我老师那里继承下来的,一代代地经营,也干了百来年了,业务量也算是稳定的。

但是我还是需要一些情报渠道,我看你们办事还挺利索的,要不要帮帮我的忙?我给你点回报?我手头还有不少教会委托的案子哦。”

“我才不会为教会当走狗!”听到教会二字,那孩子突然暴躁了起来,身边的孩子也附和地嚷嚷了起来。

看着这群穿着破破烂烂的孩子,我大概理解他们的愤怒。

我看着这个愤怒的孩子头领,“我感受到你们的愤怒了。我可能这辈子无法理解得了你作为他们的老大,内心所承受的痛苦,况且你还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本不应该承受这些。

他们这些孩子也不应该承受这些的。

但是,你不想吃口肉么?

就算你不想,你作为他们的老大,你不想让他们吃口肉么,你看看他们都瘦成什么样了?

马上冬天就来了。冬天来了意味着什么,你带领他们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应该清楚吧?”

我掏出了口袋的名片,将“一目侦探社”的一面朝上,放在了地面上。

“你可以考虑一下,然后缘分到了我们会再见面的。”

说罢我转身就走了,急急忙忙地走。

“喂,我不是他们的老大!!”远处的身后传来那个孩子的声音。

“我是他们的族长!!”

“啊呜~!!!!”

“族长!族长!族长!族长!”

呵呵,真是孩子气的过家家游戏,我摇了摇头。当时我确实是这么认为的。

二、

再次见到那个孩子的时候已经好像过去了一两年。

那天晚上,有一阵子没看见的鲁邦又跑到我侦探社来摆弄那台旧得发霉的破钢琴,那台钢琴只有鲁邦才能够弹出美妙的乐曲。所以我们还是很喜欢鲁邦跑来玩。鲁邦年纪应该快40了,但是他心里头住着的是个6岁的小孩,每次弹着他喜欢的音乐他都会露出敦厚的笑容。

“啊!图图哥哥!”那天我在3楼就听见鲁邦的欢呼。“你来找阿润叔叔吗?他在3楼哦,你走这个木楼梯上去吧,小心走路哦,像我这么胖的话,猜到楼梯上就会呀叽,呀叽地响,然后阿润叔叔就说,会倒下来了,摔着了我会疼哦,你会疼吗?图图哥哥!”

那会我已经走到了大堂。我一边安抚着兴奋的鲁邦,一边看着眼前那个已经长得跟我差不多高,但是已经瘦得犹如竹竿一样的孩子。

“你认识鲁邦?”我在办公室里给那孩子倒了杯橙汁。

那孩子抱着那根长长的棍子坐在门边的椅子上就是一个劲地吨吨吨,没回过神来橙汁就见底了。

“是的,那个傻子在西山那边看着琴行的钢琴发呆,就被一些小混混欺负,后来我们的人教训了一下那些混混。”

我给他续上了橙汁“哦?他叫你‘图图’?”我们这边很少用这个字来起名字。

“卡尔图什......我的名字。”

卡尔图什......我突然响起来一个遥远的族群。那个族群被称为靛蓝色的疾风,日夜与狼为伍,在西方的山麓之间奔走着,是个自由的族群。

在我愣神那一回,图图已经将我给他续上的那杯橙汁也喝完了。

“我这次过来是想看看你这有什么活干......当然了,教会的工作除外。”

“你们族群,是被教会怎么了么?”我为他续上了第三杯橙汁。

忽然感觉我的脸一道灼热,却是一直看着别处的图图那双靛蓝色的眼睛突然间死死地盯住了我。

“有工作还是没有,没有我就走人!”

“没事,别急”我慢慢站起了身子。“工作有的,别的你不喜欢,我就不问,行么?”

说罢,我擦了擦额头的冒出来的冷汗,开始了我和那群孩子的合作。

那群孩子几乎胜任任何我委托的侦察工作,小到收集情报,大到偷取证物,他们都能够用他们自己的方法,高质量地完成。可惜的是,我总是没办法主动找到他们,在我他们......或者说我与图图相处期间我逐渐搞懂了他们的规律,很简单,什么时候他们缺钱了,图图就会找上门来。

那天图图又来了,尽管按照我的推测,自从他们和我合作以后,生活应该有很大的改善,但是图图他依然穿着得十分不像样破旧得完全看不出来颜色的衬衫,以及处可见的不知哪家中学的运动裤,就连他随身携带的棍子上的绑带都有如被盐渍了100年的海带一样令人不忍直视。

但是这次看见的他不一样,棍子上的绑带翻新了,这次见他,他尽管穿着依然很不堪,但是手上的棍子层层叠叠地缠上了全新的靛蓝色布条。

“啊润哥......早上好。”虽说他那逐渐展露出少年的棱角的脸上依然目无表情,但他逐渐展露出来的善意我还是能够感受得到。

“嗯,早啊,又想要接活了么?”

“嗯,这回我想要接很多很多钱的。”

“哦?为什么呢?”他平常对价钱看得还是很淡的。

“5月快到了......我们族里要拜狼神,一个很重要的仪式。”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提到他们的部族的事情,对于他们部族的事情我一直很在意,因为他们部族的文化与我这些年研究的丰收崇拜的族群似乎有点同宗同源的味道。而现在的教会,原则上是不可能将这些异族的文化放到台面上让人去研究的,所以我必须珍惜这次与他主动提出这个话题的机会。

而且,不知道算不算的上是命运的安排,有那么个委托,似乎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

“你要的活是有的,钱很多,比你之前接的活,加起来还要多好几倍得钱。”

图图身子明显地向前靠了靠

“但是,你说你们要拜狼神......你不怕我上报教会把你们捉起来烧死么?”

图图没有搭话,只是用那双靛蓝色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我看。

“你还是太容易相信人了,图图。”

图图看向了我书架的方向,轻轻晃动这身子“我们族里的孩子,都会看人的眼睛。你这里的人,眼睛跟外面的人不一样。

“哦?那我也直接一点跟你说吧。”我给图图倒上了一杯橙汁,给我自己也倒上了一杯。

“给我说说你们族里经历了一些什么?告诉我了,这个很多钱的活,我就交给你。”

三、

我作为无父无母的孤儿,一直无法理解常人口中的亲情。

虽说老师将我带大,但我几乎没有在他的眼中感受过任何的关爱。用他的话来说,人类的七情六欲,哪天我继承了这个侦探社,自然就会明白了。

后来他无故失踪,我被迫继承了这个侦探社。正当我期待老师的话什么时候可以印证的时候,我听到了图图的故事。

以下的内容是图图的口述。


我的部落在萨格蒙塔群南山里,是山里最强的一支部族。

族里的人都养狼,每个小孩刚出生,就会和族里的同一天出生的狼崽配对,一起长大,一起变老。

我们的族人,只要与狼崽一起长到12岁成人后,人与狼眼睛就会变成靛蓝色,在那以后,我们就可以学习族里的格斗术。那是一种学习使用风的方法,我们称之为奥拉术。

我们祭拜狼神,因为狼神会为我们带来风,风给我们带来食物,带来丰收,狼神名字叫阿满,翻译过来就叫“天之狼”。

我是族长的儿子,也是部落里唯一没有狼的孩子。据大巫师说,我出生那一天,怀孕的母狼突然暴毙,肚子里的唯一的小狼也救不回来了。所以我是部落里百年难得一遇的,没有狼的孩子。

那天是夏天的第二十二天,是我12岁生日。全族里的人都知道这是个盛大的节日,我的成人礼。作为酋长的儿子,我的成人礼跟其他的孩子都不一样,因为作为酋长的象征,我们代代都传承着一把骨枪,而作为酋长的继任者而言,必须接受一个考验,就是在未学习奥拉之前,与狼一起环绕着萨格蒙塔山一圈,然后将阿爸不知道藏在哪儿的骨枪找回来。

那就证明了我有继承的能力,与资格。

“卡尔图什,我们是拥有狼神的眼睛的一族,是唯一能够感受奥拉的高贵的一族,今天是你踏上站在这一族的巅峰的第一步,我希望你能记住,没有狼不是你弱的证明,因为部落的先辈从来没有说过没有狼就当不了酋长。你依然会变强,只要你能把枪带回来,你必然会成长成一座所有族人都爬不上的大山。但是你不能忘记,今后的每一步,都是你的族人用他们对你的爱戴来承载着的,你要爱他们,胜过爱自己。

不过你这点你一直都做得很好。看看今天来送你的孩子有多少,就能证明这一点。”


来的是族里所有的小孩,但娞娞最肆无忌惮,看见我就冲了过来。


“卡恶吐,卡恶吐”她的卷舌音发得还不是很好“你今天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旅行吗?还会回来吗?”我回答是的。“那,你去森林里要小心野猪哦,那种很大的野猪,前些天就有一只发情的大野猪冲进来阿妈的庄稼地里吧阿妈种的谷子都踩坏了,还掀翻了族长大人,你见到他不要打它哦,要逃跑哦!”

阿爸的窝囊事又被提及了,娞娞一直很善良很遭人疼爱,只是自从发生了我阿爸那件丢人的事情以后,她到处都劝人不要惹野猪,顺带就把阿爸的事迹传扬开了。

那时候我被逗得咔咔大笑,抱着娞娞在地上滚来滚去。

娞娞是族里大巫师的女儿,刚出生就定了以后给我做老婆的。但是她年纪比我小得太多,我就把她当做亲妹妹,最亲的那种,反正阿爸也没其他小孩陪我玩。

“啊呜......”狼们,每次看到大巫师都是第一时间毕恭毕敬地长鸣,那天大巫师还没站到祭坛上全族的狼就都开始叫唤,对大巫师奉上崇高的礼赞。


“今天是天之狼阿满之子,卡尔图什成年之礼,也是他们有生以来最具有挑战性的冒险的启程之日。愿天之狼阿满保佑他们能成功归来。”

“现在,请族长大人请出代表我们全族的荣光的骨枪。”随即,阿爸走上祭坛,将用靛蓝色布条包裹好的骨枪牢牢地插入到祭坛的中央,并在枪头上挂上了一个狼头面具。

伴随着族里的大人们的祝祷的声音此起彼伏,我被拱上了祭坛。

“孩子,希望你能够平安地出去,平安地回来。”阿爸瘦削的大手抓着我的头发揉了揉,随即从大巫师手中接过了一个小碗。小碗里头装着的是浆果做成的靛蓝色颜料,阿爸从中取了一点,涂抹在我双眼之下。“卡尔图什,祝你拥有狼一样看穿一切的双眼。”随即又取了一点,在天上比划了一下。“灰眼睛,祝你拥有卡尔图什一样卓越的智慧。”

灰眼睛狼的名字,属于我很小的时候臆想的那头陪伴我长大的狼。我没想到我幼稚的儿戏阿爸居然一直记在心里。

忽然,四周的微风骤停,阿爸紧握双拳向插着骨枪的地面挥出。瞬间,强风切割空气的尖啸声大作,骨枪已经化作白日的流星飞向远处。

“啊呜~!!!!”狼们的礼赞响彻天际,是我12年来听过最好听的声音。

“奥拉!奥拉!奥拉!奥拉!”人们的呐喊声萦绕在我耳边,那一瞬间我好像明白了我待会要走的路在哪里。就好像命运的藤曼伴随着着呐喊的声音将我缠绕并牵引着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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