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茫就像坐在摩天轮里,绕了一圈,你却不知道何时开始何时结束的。
六
贾苗苗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凝着眉,一勺一勺慢吞吞的往嘴里送米饭。
今天午餐是米饭配西红柿鸡蛋汤,外加一份西蓝花。
值日生王雨辰分米饭,赵曦分汤分菜,两人分工合作,动作麻利,一盘一盘饭菜迅速传下去。不料用力过猛,勺子撞了勺子,梆的一声一勺西红柿汤飞出去,半勺米饭天女散花四下撒了个均匀,讲台周围站着等候打饭的人群一阵骚乱。
汪苗苗跟陈佳站在人群中央,俩人正头靠头咬耳朵。红色汤汁凌空而去,一小撮汤汁啪嗒击中汪苗苗左肩膀,另一撮擦过汪苗苗发梢袭击了陈佳右胸。
汪苗苗手忙脚乱拍打肩膀上的西红柿,尖着嗓子大叫:“啊–,我刚洗的校服!曦子你是嫌活太久了吧!你给我洗衣服!”
陈佳举起手中的盘子朝着赵曦头上拍过去,赵曦一手握着汤勺,一手遮挡陈佳拍过来的饭盘,还不忘点头哈腰:“汪汪,我有罪,我该死!佳佳,我该死,我有罪……”
赵曦这个样子像个转着圈汪汪叫的哈巴狗儿。座位上吃饭的人哈哈大笑。董文艺呛着了,一口饭喷在同桌王妮娜桌子上。王妮娜急忙去捞桌上的新书,李荷西小说《没道理的爱情》。抹掉书页上的饭粒儿,碎碎念:“疯了,都疯了–”
汪苗苗对着赵曦一笑:“爱卿平身。今儿中午的饭可得给我打得合适喽!”
赵曦一声喊:“喳,得唻!您老瞧瞧,这么多中不?”说着手里暗暗使劲舀了一大勺。
汪苗苗眼睛瞪圆,对上赵曦单眼皮儿的小眼睛,“嗯?”
赵曦急忙伸出勺子抠掉一个角,汪苗苗鼻子里“哼”一声,斜着赵曦摔下一句:“小样儿!”甩头离开。
赵曦苦着脸踢了一脚饭桶:“今天犯太岁啊!”
汪苗苗迈着宫女步,朝贾苗苗的方向摇摇摆摆走过去。
角落里的贾苗苗嘴里嚼着米粒儿,眼神飘忽。周围走过来走过去的人影,眼前的课桌,每桌子上堆得厚厚的书本,前方黑板上数学老师大老刘潦草板书着的二元一次方程式求解过程,都淡出了她的视线。
“禾苗子,你咋啦?”汪苗苗拿起饭勺搅拌着米饭,“好几天了,你都不说什么话。”
贾苗苗不语。
汪苗苗伸胳膊肘捅捅贾苗苗,压低嗓子:“你钱凑够了吗?”
贾苗苗摇摇头。
“还缺多少?我今天回家跟我妈预支几个月的零花钱,都给你!”汪苗苗往嘴里塞一大口米饭,腮帮子鼓鼓囊囊的,说话有点走音。
“不用了!”贾苗苗耷拉着脑袋,忍着胃里翻上来的一阵恶心。
“禾苗,你没事吧?”汪苗苗看她皱着眉头,脸上显出痛苦的表情。
“没事儿的!”贾苗苗丢下饭勺,两手撑着肚子,“不知是不是肠胃炎犯了,好几天了,时好时坏。”
“送你去医院看看吧!老忍着也不是办法啊!”汪苗苗急了,站起来去拉她。
“我带着药,吃完饭过会儿我就吃药。放心吧,没事儿!”贾苗苗一把摁她坐下,伸手拿过保温杯喝热水。
汪苗苗同情的望着她,心里难受。贾苗苗哪里都好,可为什么就摊上不着调的爹妈。
爸爸贾盛强整年累月在城里建筑工地打工,回来几天就几天泡在酒瓶子里,白天黑夜几乎没有清醒的时候,妈妈柳凤是村里出名了的女汉子,浑身有一把子力气,除了能一顶俩下地干活,就是跟村里男男女女混麻将桌,几乎一天到晚见不到人影儿。
七
吃完饭,离午休还有一段时间,俩人去操场溜达溜达。
汪苗苗望着贾苗苗欲言又止。
贾苗苗眯着眼睛看校园外面远处青黛色的金宇山:“你想问我什么?问吧!”
汪苗苗咬了咬嘴唇,右手指缠着辫稍,期期艾艾的开口:“禾苗,不管别人说什么,我都信你!也要请你信我!”
贾苗苗回过头来,蹙着眉,眼里有朦朦胧胧的雾气:“别人说我什么了?我又该信你什么?”
“又是陈佳佳跟你说了什么吧?”
汪苗苗语塞。她不想从贾苗苗这里印证陈佳说的那些话。即使贾苗苗做了陈佳她们传说的那些事儿,汪苗苗也愿意相信贾苗苗。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但就是凭直觉,觉得应该有人站在贾苗苗一边。即使世界上没有一个人跟贾苗苗站在一起,汪苗苗觉得自己也应该跟贾苗苗站在一起,不能让她独自一个人。可她自己实在没有把握能让夹子相信她的无辜。
“如果我就是做了什么呢?”贾苗苗脸上浮现出满不在乎的冷笑。
汪苗苗一愣,喃喃道:“你就是做了,我也跟你一起。”
贾苗苗背着她,一字一句的说:“我可以告诉你一切。我怀孕了!借钱就是想去医院的。我的事不需要别人插手,你不要再装什么好人了!我、不、需、要!”
说完,头也不回走了。
汪苗苗傻愣愣的立在操场上,直到午休铃声响了好久,她才拖着两条灌了铅一般的腿,挪回教室。
五月底的风拂过校园外树影婆娑的杨柳,直溜溜吹起校园里四处奔波的杨花。芙蓉,樱花,西府海棠,早已次第开过,杨花落尽,校园里就进入漫长的夏季。初三毕业生就像这挨次凋谢的繁花一样,一届接一届从这个校园离开。明年,又有新的初三生来接受中考的磨折,来寻找离开的阶梯。
到底哪里出了差错呢?
生活在谁也没有意识到的时候拐了个弯,向一个完全没有想到的方向倾斜下去。每一天的日子都变得缓慢下来,跟清真餐馆那个肥胖拉面师傅手里的面条一样,没了宽度和厚度,只剩绵延不绝的长。
贾苗苗脑畔不经意闪过一句《诗经》里的句子: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一想这个句子的意思,她又有些犯恶心。
她想起他握着她的手,俯在她耳朵上说:“一日不见,如三秋兮”。说这句话时,他软软的唇髭碰上她粉色的耳廓,让她不自禁一阵哆嗦。(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