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如今想来,令我自己有些不解。
初中时,某一天,我趴在课桌上,眼泪突然止不住地流淌。我们那儿初中是要住校的,那日,我突然感悟到,此生我也许再无机会长久地陪伴在父母身边。生老病死,总是那么真实。而爱别离,又何尝不是一桩憾事。
大学那几年,我半年回家一次。直到通了高铁,我回家的次数才多了一些。起初每次回家,父亲便开着他那辆老旧的摩托三轮车带着我,一路坑坑洼洼,从高铁站回家。后来,父亲买了一辆二手的皮卡车,没有牌照,坐在车上,总有种蹦床的感觉。直到大四那年,父亲拗不过母亲,买了一辆电动三轮车,有着轿车级的刷漆和皮椅。我坐在车上,无比感动,真皮座椅名不虚传。
返乡的时候,心里无比开心;离家的时候,却总是心情沉郁。我舍不得这片土地,舍不得我的亲人。从小,我便是个没出息的孩子。我喜欢遐想,我想象着,待我耄耋之年,再次回归家乡的时候,还有谁认得我?也许,只剩这片土地了,我曾经在上面蹒跚学步,也曾经在上面奔跑,最终,会深埋其中。中国人有桑梓之情,哪怕千山万水,也要落叶归根。
昨晚,给父母打电话。父亲告诉我,村里可能要拆迁了。我蓦地感觉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一切似乎都在朝着陌生的方向发展。母亲告诉我,当初就不该把户口迁出去,她让我告诉她身份证号,找人重新填到户口本上。
在那个小小的村庄里,在那座房子中,有我太多的美好。房子是在老宅的基础上翻盖的,记得那时候我刚上六年级,盖房那年我骑车摔断了自己的胳膊。房子盖好以后,我自己一个人住在二楼,一个靠近路边的房间里。我喜欢读书,尤其喜欢东晋时期的竹林八贤。我买了毛笔,买了墨汁,在房间的一面墙上写满了毛笔字。我把啤酒一瓶一瓶偷偷地拿到自己房间,趁着夜色,喝着啤酒,看着文字,何其畅快!父亲知道我喝酒,因为是他教的。可是,他从来不曾知道我喝了多久啤酒。啤酒是父亲买的,成箱地买。有一年夏天,母亲去给超市送啤酒瓶,数了数,一千多瓶。
后来,我年龄大了,如果考不上大学,也该结婚了。父亲便把家里的房子重新粉刷了一遍。
粉刷工人看到我满墙的毛笔字,说道,“太可惜了。”
我不知道他可惜的是这面墙,还是墙上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