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的梆子敲碎晨星时,阿犀在漆树园里拾到了半枚断梳。
犀角梳齿沾着凝固的朱砂漆,背脊刻着"正德九年漆工坊"的阴文。晨雾漫过百年漆树林,有滴未干透的生漆正在树痂上鼓成蟾蜍形状。
漆瓮里的桐油吞了整夜的月,师父的牛角刮刀突然停在漆胎第七层。"收着些腕劲。"他将阿犀的手按在麻布上,"大漆能嗅出匠人的贪念。"陈年松烟混进金粉的刹那,梁上悬着的战国耳杯突然坠地——前岁雷劈断的漆树枝,正在晨光里泌出青铜色。
三伏天的第一场暴雨灌满滤漆池时,师父开了地窖里的樟木函。龟裂的剔犀盒在水中舒展纹路,云纹间的螭龙突然活了须爪。"这是前朝藩王的秘器。"师父的竹签挑开漆灰,"看,血沁渍出的冰裂纹。"阿犀的指尖触到夹纻胎里的梵夹,青砖地突然显出一串漆印,朝着早成废墟的经堂蜿蜒。
子夜守荫室时,阿犀见黑漆在瓮中结出霜星。师父用银针搅动漆液:"漆魂在说靖难旧事。"刮刀推捻漆面的轻响里,他听见永乐年间某个雪夜,流亡漆匠将舆图描进梵钟夹层,鬃刷抹过五更月色,把朱砂线碾作梅骨状。
启函验胎那日,阿犀在犀皮纹里触到凸起的卦象。师父对着将熄的晨星转动那尊《剔红观瀑图》,宣德年间某位获罪宦官未烧尽的密信,正从漆层间渗出墨痕:"宁化漆灰封喉骨,不教龙睛识海疆。"
漆籽落时,阿犀的刮刀在素胎上刻出半卷残经。未干的漆液突然流向荫室角落,凝成正德年间那枚断梳的模样——背脊的阴文正在雾气中重铸,新添了"壬寅年阿犀制"的黛色漆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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