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葉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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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高勇洲同学，昨晚跳楼自杀了。

在秋天的最后一节班会课上，班主任面色铁青地向孩子们说出了这条令人难过的消息。所有同学都露出了惊恐的表情，然后纷纷向唐妮等人投去异样的目光。唐妮在听见这个消息的瞬间大脑一片空白，脸色刷的一下变得苍白无比，两颗眼珠子不停地颤抖，两滴豆大的汗珠从脸颊缓缓滑落。一分钟后，她才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灼热的目光，神情立即变得慌张起来。

“都看着我干什么？他跳楼跟我有什么关系吗？又不是我逼他跳的！”同学们依旧神情各异地看着唐妮，让她感觉非常不舒服，仿佛有一千只蚂蚁在她身上爬。恐惧、屈辱、愤怒等负面情绪瞬间涌上心头，使唐妮近乎抓狂地抄起书本往同学丢去，然后大声威胁道：“再看，再看老子就把你们的眼睛挖出来……”

“唐妮，你哪儿来的脸闹？你有什么资格在班里闹？”班主任两声呵斥，让唐妮整个人都愣在原地。未留给她任何反应的时间，班主任继续说道：“你真有什么委屈，就去跟警察说吧！”说完，班主任转身面向教室门口，恭恭谨谨地请两位民警进来。

看见民警的那一刻，唐妮彻底慌了，脸上满是恐惧的神色，嘴唇颤抖得说不出话来。

唐妮就这样被两位民警带走了。一同被叫走的，还有魏辰、张佳佳、徐鑫雯、郑绍冬等五男三女。待他们彻底走远之后，班主任站在讲台上轻轻的咳嗽了两声，把同学们的注意力重新吸引到他的身上来。

“好了，这件事情，我希望大家不要多想，也不要讨论，好好学习才是你们应该做的。现在开始上课，我们本次班会的主题是‘团结’……”

同学们表面上聚精会神地听着班主任的演讲，实际上大多数都在心里暗自庆幸着，这群总喜欢霸凌同学的混蛋终于离开了。其实，大家心里都很清楚高勇洲为什么会跳楼，毕竟他在平时是怎么受唐妮那群人欺辱的，甚至他们昨天都亲眼唐妮一伙人把高勇洲堵在卫生间半个多小时，殴打声、叫骂声不绝于耳，楼上楼下都能听见。

02

高勇洲是一名学习成绩中游，喜欢独来独往，不爱说话，课间时间总是一个人待在座位上看书的留级生。他总是穿素白的衣服和咖啡色的裤子，头发干净得像雨后的草坪，第一眼看上去十分阳光开朗；但平时总是少言少语，说话声音又小，且说话时神情内敛，就给人一种特别怯懦的印象。

于是，平日最热爱欺负同学的唐妮一伙人便找上了高勇洲。由唐妮负责上前搭讪，他不搭理，便会被魏辰等人拉进厕所一顿胖揍。高勇洲向老师告状，魏辰他们也只是被口头批评教育几句，回教室之后又把他拉进厕所揍了一顿。在高勇洲捂着脸回到班里之后，唐妮又会带着她的姐妹团找到他，一边冷嘲热讽一边扇他的耳光。他们总能在老师的身影在窗口出现之前安全闪人，并恶言警告高勇说：“老师问你，你就说是自己摔的，敢说半句其他话，老子就见你一次收拾一次！”

高勇洲试着用武力反抗，但是双拳难敌四手，不仅被揍得更惨，还彻底得罪了魏辰。魏辰开始逼他交保护费，一周一百块，不交就叫他求生不得。同学们都劝高勇洲舍财免灾，毕竟魏辰一伙儿认识很多校外的小混混，要是他们都联合起来，他今后的日子只会越来越难受。

一名个子比较矮的女生，还特意向她出示了一道细长细长的疤痕，是顶撞唐妮之后，被他们按在墙上拿刀片割的。她的家人知晓后当即报了警，但警察来了也只是叫他们私下和解，因为双方都是未成年人，没法实施具体的处罚。然而，区区一两万的赔偿金，对唐妮这种家境优越的千金来说就像毛毛雨一样，根本算不上什么。第二天，他们照常在学校里欺负同学。魏辰的老爸又是学校的领导，所以就连班主任都拿他们没有办法。

这下，从未经历过校园霸凌的高勇洲终于害怕了，开始老老实实地向魏辰交保护费。本以为这样就可以平安了，没想到，恶毒的唐妮压根就没打算放过他。这个面目乖巧的十五岁女生，尤其喜欢欣赏其他人惧怕她的模样，若对象是个男生就更让她兴奋了。于是，哪怕高勇洲每周都很自觉地交保护费给魏辰，但只要唐妮心情不好，就会跑来找他出气。

用刀片划烂高勇洲的衣服和书本、用蜡笔在他的课桌上写下侮辱性句词、故意从楼上拿水泼他、造谣他跟他的朋友有不正当关系……在高勇洲出事那天，唐妮因为零花钱的问题跟家里大吵了一架，便又要拿他出气。她便不知从哪儿淘了一本男模写真杂志，偷偷塞进了高勇洲的课桌里，打算通过造谣和栽赃来解解气。魏辰全程看在眼里，不知是突然良心发现还是为什么，竟然破天荒地劝告唐妮别做得太过火了，她不仅不领情，还阴阳怪气地反问道：“魏辰，你居然会给这个孬种求情，不会是对他动了情了吧？”

魏辰听了这话，脸色瞬间就变黑了，甩下一句“随你吧”就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生闷气。唐妮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赶紧上前安慰，并保证这是她最后一次作弄高勇洲，绝对不会再有下次了。

这时，高勇洲双目无神地回到教室，在发现抽屉里那本男模写真集时，整个人都愣在那里了。按照唐妮的计划，徐鑫雯“恰好”从他的身边路过，然后顺势抢走那本写真集，并大声说道：“哟！没想到高勇洲同学看着像个老实人，私底下口味这么重呢！一个大男生还看这些东西呀！”

同学们的目光纷纷聚集了过来，看得高勇洲瞬间涨红了脸，眼里满是惊慌与无助，嘴唇一张一合就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唐妮见他手足无措地模样，心里更是乐开了花，然后与张佳佳互相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便与其一同开始添油加醋，阴阳怪气的发声猜测高勇洲心里“暗恋”着班里的哪个男生。唐妮等人的讥讽声，魏辰等人的嘲笑声，以及同学们厌恶、鄙夷的目光，终于让高勇洲彻底崩溃，忽然发疯似地扑倒了徐鑫雯，并死死地掐住了她的脖子。魏辰大惊失色，赶紧带人上去欲将两人拉开。高勇洲此时已经彻底进入癫狂状态，双眼充血、面红耳赤，宛如一尊凶神，嘴里还一直重复着“这东西不是我的，不是我的”“我做错了什么”之类的话语。

03

“警察叔叔，你们要相信我，我真的是无辜的，真的！是他，是他当时想杀死我，一直死死地掐着我的脖子，我没有办法呼吸，我……我昨天晚上还做了噩梦……”

啪！

中年民警一巴掌打在冰冷的审讯桌上，震耳欲聋的响声彻底吓蒙了正在为自己辩护的徐鑫雯。

“你做了噩梦，人家还没了一条命呢！人家的父母还哭了一天一夜呢！”

“这，这。警察叔叔，他自杀真的跟我没有关系，我只是想跟他开个玩笑，谁知道……”

“开玩笑？这些东西也是在开玩笑吗？”

啪！

中年民警目露凶光地将一份遗书拍在桌上，然后重重地移到徐鑫雯面前，一字一句的对她说道：“这份遗书，是我们在高勇洲家楼顶找到的，上面的字迹，以及落款处用血印出的指纹，经过技术比对确定是高勇洲本人的字迹和血液。高勇洲本人在遗书里把你们在学校如何欺凌他，如何威胁他和其他同学，有多少人参与了等等恶行都写得一清二楚。我们还从你们班主任和同学口中了解事情原委，均表明你们与高勇洲同学的自杀脱不了干系！所以，我劝你还是好好交代，争取坦白从宽处理！”

看见眼前这份悉数数落着他们的罪状，且每一段文字无一不在诉说着高勇洲内心的绝望、无助、挣扎的长文，魏辰的良心就想被人拿着带有倒刺的刀子连捅数刀一样痛苦。

“警察叔叔，我劝过她，我真的劝过她，叫她别这么做，可是……她被我宠坏了，根本就不听我的……如果我早知道会这样，肯定会更加强硬地阻止她的！对不起……”

“所以，你现在是后悔了吗？”年轻的女民警目光如灼的盯着魏辰，听见这名留着长发的少年哽咽地嗯了一声之后，她忽然把音量提高了两倍，对着他吼道：“现在后悔有用吗？人死还能复生吗？早干嘛去了？看你们一个个年纪轻轻的，心肠怎么就这么歹毒呢？你们平时随意欺负同学的时候，就一点儿都没有考虑到会不会照成像今天这样的后果吗？”

“是……是唐妮叫我们别担心，她经常跟我们说，就算他们报了警，大不了就是赔点钱，又不会……”

啪！

年轻的男民警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一拍桌子对张佳佳怒吼道：“什么叫‘大不了赔点钱’？钱能跟人命比吗？我看你这个小姑娘长得斯斯文文的，怎么会想到拿钱去跟人命比的啊？再说了，你们身上的钱是你们自己挣的吗？还不是父母给的！父母天天在外面辛苦工作，挣钱来供你们吃穿读书，就是让你们在学校里不务正业，天天想着怎么欺负同学的是吗？”

张佳佳委屈得哭了出来，连声说道：“不，不是……警察叔叔，我也不想的，是唐妮，还有魏辰，如果我不听她的话，他们就会打我、骂我，我……我也是被逼得没办法，才帮她干坏事的！”

中年民警神情复杂地打量着已经被吓得话都说不明白的郑绍冬，感到既愤怒又心疼。“郑绍冬同学，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刚才所做的所有陈述是否属实？先别急着回答，我最后一次提醒你，如果你刚才所说的与其他人的口供对不上，将会加重你身上的罪行。你们这群小娃儿现在可是背着一桩命案，是会被记入个人终身档案的，以后考大学、找工作都有影响。劝你谨慎回答。”

一群平日作威作福惯了的小年轻哪儿经历过这番审问，被吓得连声担保自己所言绝无半点虚假，甚至可以和其他人当面对峙。只有唐妮依旧不肯服软，即便中年女民警拿出同事刚送到的，有魏辰、徐鑫雯等人亲笔签字画押的口供证明，她还是强装镇定，声称高勇洲的死与她无关。

“为什么其他人都没事，就他自己想着寻短见？还不是因为他自己的心里承受能力太差了。一个大男生却长着一颗玻璃心，我都替他感到丢人……”

“我也替你的父母感到丢人。”中年女警面色不悦地看着唐妮，眼角满是鱼尾纹的双眸如银针一样扎人，看得唐妮一时语塞。“唐妮同学，我最后一次告知你，现在你的同伙都已经交代了，就算你一直嘴硬，我手里这些东西也足够定你的罪。别以为你是未成年人就能目中无法，就能逃脱法律的制裁。你已经满十五岁了是吧？我就明确告诉你，你现在背上的是一桩命案，如果再执迷不悟，不肯好好配合，不肯低头承认自己的错误；那么，很抱歉，我也没有理由再帮你和高永州的家属做任何调解，你就在这里面老老实实地等待法庭的审判吧！”

尽管中年女警说干了喉咙，唐妮依旧固执的一言不发，甚至缓缓闭上了双眼，紧咬着嘴唇。见此，早已没了耐心的她只好作罢，招呼身旁负责记录的同事收工。临走时，民警无比失望地看了她一眼。

自国家开始下调未成年犯罪判罚年龄限制以来，他们就很少再接到关于校园霸凌的案子了，但是一旦接到了，便百分之九十九是惹出了人命的大案、重案。每次看见这些本该在阳光下享受青春的少男少女，戴着银手镯坐在审讯室那张冰冷的椅子上，这些民警的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和愤慨。尤其是遇见像唐妮这种学生时，这种复杂的心情更加令人难以忘怀。

当然，最令他们感到心疼的还是受害者家属，他们原本有一个健康快乐的孩子和幸福美满的家庭，却在顷刻间就被这群小小的恶魔无情地毁灭了。

04

最后，魏辰、徐鑫雯、郑绍冬等人因认罪态度良好，且诚恳地向高勇洲的父母道了歉，还签署了“不再组织且实施任何霸凌行为”的保证书，并咬破自己的手指按了血印，才得到了受害者家属的原谅重返校园了。

在看守所里看见死活不肯认罪唐妮，她的父母也彻底寒了心，便任其自生自灭。于是，唐妮被判了有期徒刑，成为了全市第一例因长期对同学实施霸凌，最终导致同学自杀身亡而入狱服刑的未成年中学生。

在监狱里，年纪最小的唐妮，自然成为了任由狱友欺凌的对象。直到这时，她才深切的感受到了高勇洲当初的无助与绝望，才对自己的行为感到后悔莫及。

但是，在被关入铁牢才后悔已经晚了，唐妮必须为自己当初残暴无情的恶劣行径买单。谁也没有办法救她。

入狱不到一周，唐妮就不堪受辱，企图在狱友都熟睡时上吊自杀，亲手结束自己罪恶的一生。待她拽紧绳子，正要踢倒支撑物时，却好像忽然看见了鬼魂一般瞪大了瞳孔。

在唐妮的眼里，只看见一个身穿素白色的长衫，下身露出一小节咖啡色的裤子的少年，缓缓地从牢房的墙壁里穿了出来。少年原本的头发变成了橘红色的火焰，火焰中心还燃烧着诡异的苍蓝色的鬼火，吓得唐妮直冒冷汗，拼命地用双脚等着空气，却无法移动分毫。

少年诡异的微笑着，那双眼睛仿佛能摄魂夺魄一般，使唐妮的目光无法离开。少年慢慢地把右手食指置于双唇中间，唐妮瞬间感觉身体瞬间没了力气，整个人无力地耷拉在半空中。视线逐渐变得模糊，耳朵也逐渐听不清了，只有阵阵强烈地灼烧感传遍全身，仿佛被放在火炉中焚烧一般。

唐妮叫不出任何声音，身体也动弹不得，只能带着这愈发强烈的灼烧感，坠入无底深渊。

05

第二天一早，狱警就把唐妮在监狱里上吊自杀的消息告知了家属。这对两鬓斑白的夫妻，在看见自己宠溺了整整十五年的女儿，已经变成一具满身伤痕、淤青的冰冷的尸体时泣不成声，眼神中充满了绝望与悔恨。

直到彻底失去女儿的这一刻，他们才感受到高勇洲父母那晚痛苦的心情，可惜，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无独有偶，唐妮上吊自杀当晚，在家中休息的魏辰、徐鑫雯、郑绍冬等当初欺凌过高勇洲的学生，都做了同一个噩梦。在梦里，他们被一名头顶冒火的少年牢牢控制住，用火烧了整整一夜。带他们醒来时，浑身上下都没有任何异样，只是那被火灼烧的感觉迟迟挥散不去。

在得知唐妮的死讯之后，魏辰更加坐立不安，徐鑫雯、张佳佳两个女孩子更是变得神经兮兮的，需要定期去看心理医生才能保持镇定。

最终，不堪折磨的魏辰带着他们一起来到高勇洲的墓前，再次诚恳地向九泉之下的他磕头道歉，好让自己今后睡得安稳些。

但是，因霸凌而逝去的生命还能再回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