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长在一个小村庄,它处在长江以北的北方地区,又位于秦岭淮河以南的南方地带。我一直以这种特殊的地理位置为荣,瞧呀!我可爱的家乡多么与众不同!它兼容了北方的宽广温厚和南方的清丽俊秀,这里的天地、草木、鸟禽,似乎都有自己的性格。
我的性格不是那么活泼,乡野里无拘无束的空气没有把我浸染成一个喜欢嬉笑打闹的丫头,所以我没有三五成群的玩伴在旷野里或是树丛中玩闹。我的世界总是静静地,缓慢地铺展开来。当然,这也给了我一个机会,好好观察、审视我生长的地方,体味被我的长辈和伙伴所忽略的家乡的味道。我们的村子叫孟河村,一条小河环绕村庄,袅袅婷婷的流过了许多年。没有人告诉我村子为什么叫孟河村,也没有人告诉我这条河到底叫什么名字,于是我就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条河叫孟河,村子依河而建就以河为名了。季风气候给了我们四季的变化,春夏秋冬交替上演。每一次的垂柳抽枝、白杨落叶都会带来不一样的惊喜。春天来得总是静悄悄的,没有什么预兆。地理书中说:三至五月为春季。可在我的印象中,冬去春来的确也没什么明显的分界。过完了热热闹闹的大年,亲朋好友挨个儿串过。暖洋洋的大太阳出来,觉得衣服都是暖暖的,背上都要出汗了,想要把这厚重的大棉袄脱下。刚解开扣子,奶奶过来说:“可别脱,冻秋暖春,得穿厚些哩!”这才又极不情愿地把衣服穿好。
这便是春天了!
不知不觉得,路上的行人多了起来,河边的柳树也开始发芽了,大片的枯草中几点嫩绿格外显眼。咦!棉袄呢?棉靴呢?都统统不见了!穿上我的大毛衣,我的小红皮鞋,感觉身子轻了好多啊。好像在某一天,我一觉醒来,看到的世界就变样了。柳树的枝条垂了下来,我扯来插在妈妈的小花瓶里,扮成观音,学着庙里的神像低眉垂眼好似普度众生的样子,心里却想着还缺那身挂满珠翠的衣裳。路边的草都绿了,踩上去软软的。我就使劲儿踩呀、跳呀,摔倒了也不疼,真好!河岸上、路两旁、门前屋后,凡是有土的地方都有绿。有的是芳草连天整个儿的铺在地上,没个尽头;有的是沿着路边儿,四通八达的。那些花也是很没有规矩的,黄的、白的、紫的,随意地开着。我只知道那小小的白花儿大概是叫满天星吧。它可以开好多花,结成一个伞状的花球。黄花开得最欢,颜色也最耀眼明亮,哪儿都能看见它。还有一种深紫色的花,颜色很重叶子也大。这些花的个子都矮矮的,像是贴着地皮儿长的。只有两种花的个子要高一些。一种叫蜀葵,是淡紫色的,小小的很漂亮。还有一种叫不上名字的,也是淡紫色。它的花更小,像一个微型的小喇叭,手巧的姑娘们可以把它们一个接一个的套起来,结成一个小花环戴在指头上。当然了,我一定是不会的。这两个身材欣长的大高个儿,只在路边生长,似乎不屑和那些小矮子们为伍。我觉得奇怪的是,这遍地的野花,为什么没有红色的呢?
夏季的到来,让我又发现了村子的一个神奇之处。孟河上的拱桥是连接村子与外界的主要通道,桥两边的河岸上种了许多的树,也不知有多少年月了。一到夏季,柳树和杨树就使劲儿的绿,叶子也是疯长。过了桥就是一条窄窄的马路,马路两侧是庄稼地。每次从学校回家在马路上看我们村子,都有一种村子消失了的感觉,看到的是连成一片的树。再仔细看,发现中间有一个大洞,走近了才知道,那个“洞”是桥头!每到这时候我就有点兴奋,一种神秘莫测的感觉。不知道武陵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时是不是这种感觉。
夏天的热闹好像是人类和自然界最默契的配合。有风吹树叶哗啦哗啦的声音,讨厌的知了昼夜不停地叫声,媳妇们的笑骂声,小孩子的哭闹声,还有老头儿老太太颤颤巍巍的在聊些陈年往事。毒辣辣的太阳炙烤着每一寸土地,不太富裕的乡里人又不舍得让电扇机子没日没夜的拼命转,所以就都出来找个凉快的所在。大桥头无疑是最合适的。较高的地势和遮天的浓荫会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凉意。
从夏到秋的过渡似乎总是缓慢的,且这中间总要经历几次失望的反复。夏秋之交是多雨的,但并不像是夏季的瓢泼大雨。这时候的雨总是淅淅沥沥的,不大不小,不急不躁,就那样慢悠悠的下着,一连几天也没有个要停的意思。细雨缠绵总忍不住让人产生一些浪漫的想法,再附上一支哀伤的调子,于是便织出了雨巷里美丽的诗句。而这些老农们呢,他们可不愿撑着油纸伞徘徊。我记得这样的雨天爷爷总是穿着他那双露着脚趾头的黑布鞋,迈着大步,脚下是溅得老高的泥浆,甩得裤腿上都是。刚跨进家门就扯着嗓子朝我们喊道:“哎呀,又是连阴天呐!”而奶奶则会适时的递一句:“可不是嘛!”其实呢,那只是下雨的第一天。我站在堂屋的房檐下很不服气地问:“你怎么知道?”我那向来自以为头脑聪明的爷爷就会得意而神秘地说:“我咋知道?不信你等着瞅吧!”雨天里总会很凉快,让人忘记了夏天还没走。大家都沉浸在雨水带来的清凉中。等雨过天晴了,日头又出来了,依旧是炎炎夏日。就这样几个反复的冷热交替后秋天才会真正到来。
我是喜欢秋天的。总觉得在秋这个季节里一切都是干净的。秋高气爽这个词不是凭空捏造的,秋天的风凉而不寒,带来的是令人惬意的清凉干爽。秋日里的天也是格外的蓝,蓝得有些不真实,像刚从染缸里捞出来的新染的布一样,已经上了色并且还带着水的清明湿润。诺大的一片天竟没有一朵白云,只是蓝。高大的白杨枝叶落尽,削瘦枯黑的枝干直插云霄和蓝天相映成一幅奇特的画面。老街的人喜种桂花,且多是金桂。骑车穿街而过,一路都是桂花浓郁的香气。我家也种过,也是金桂,栽在一只断了提手的塑料桶里。我经常凑过去用力的吸它的香气,为它还翻了几本《十万个为什么》。现在内容早已忘了,唯一记得的是“桂花的香味不是花瓣散发出来的,而是花蕊。”后来我被送到姑妈家生活,再回来时它已经不见了。外婆家也有一株桂树,是母亲栽下的。几十年过去,当时的小树苗现在已经枝繁叶茂,而当年还是少女的母亲如今也已经为人妻为人母。不禁想起杜牧的一句诗“狂风落尽深红色,绿叶成荫子满枝”。
冬天,是个很奇怪的季节。此时春意融融,我能记起的全都是冬日柔和明媚的阳光和松软的白雪,似乎这是个童话般的季节,没有一丁点儿的不好。可是每到冬季,我分明是万分痛苦。整夜暖不热的被窝,早上结冰的水桶和被冻住的水龙头。整天的手脚冰凉,还有整天阴郁的天空。大雪过后是村子最漂亮的时候。放眼望去,白茫茫的一片,寂寂无声,干干净净。母亲怕冷,几乎每天都要烤火。几个人围坐在一起,火苗忽高忽低,聊天的声音也起起伏伏。每天烤火回来母亲都会带回一身烟熏火燎的味道,和这味道一起弥漫的还有邻里长短的新闻。冬天的单调乏味时常让人感到厌倦,幸好还有过年这个大日子做盼头。只是每个年关都会有一些老人挺不过去,生命停留在寒冷凌冽的冬季,再也等不到春天的花开。唢呐响起,打破冬日的沉寂,生命消逝而被渐渐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