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我最近总是梦见一个女子,她好像叫雪儿,可是我不认识她。”
“哦?什么时候开始的?”法释师父把公道杯里的茶水轻轻摇了摇,茶汤的颜色慢慢变得均匀。对于小徒弟的问题,他只是淡淡一笑。
“师父,您好像早知道我会这么问似的。”李瑜凡轻蹙眉,看着师父不紧不慢地把茶掺进品茗杯。
不愧是梵天寺的方丈,脸上总是只有慈祥的笑容,其实用“慈祥”来形容他并不合适,因为法释师父实在太年轻了,在瑜凡的记忆里,他好像就没老过。小时候,瑜凡每天跟在师父的后面,总能看到几个女居士偷偷说:“主持师父模样真是庄严啊,果然是佛菩萨加持,难怪梵天寺香火这么旺。”
佛家形容“美好”都用“庄严”这个词,意为庄美威严。一般人说起法释师父,都是用“俊俏”“美”来形容他。也许真的是佛菩萨加持,梵天寺蒙佛音庇佑,这里一切的事物都那么美好。
师父的话很少,像李瑜凡这样的话痨子跟他叨叨半天,师父说的话也不会超过十句。瑜凡也习惯了师父的沉默,便自顾自的说,他知道,师父有在听。
“凡儿,今年,你就十八了。”师父居然主动提出话题。
“是,师父,徒儿今年十一月就满十八了。您怎么想起这个了?”
师父微微一笑,把品茗杯轻轻拾起,放在瑜凡的面前。瑜凡无意发现,师父的手指特别修长,很是纤细,不过骨节分明,看得出是男子。
“从现在开始,你会慢慢记起以前的事。”师父小啜一口茶,缓缓地说道。
“以前的事?”瑜凡觉得奇怪,以前的事,他都记得,出生时就被扔在梵天寺门口,被师父捡到,在梵天寺度过童年,直到六岁被莫颜带回醉仙楼。以前的事?不就是每天气气莫颜再气气汐瞳,顺便气气厨房的胡老爹,其他的好像没什么特别要记住的。
“我说的从前,自然,是你生前。”
“生前?”师父在说胡话?难道茶也能喝醉?
师父看着瑜凡疑惑的神情,知道他肯定在想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摇摇头,轻叹一声,说道:“凡儿,以后的事,为师帮不了你,你要自己去承受。虽然我这么说,对你没太大的帮助,不过,你要有心理准备。”
“什么心理准备?”瑜凡急急问道,因为师父很少说这么多话,师父说的话必然都是有意义的,可是他这么一说,瑜凡反而疑惑了。
“凡儿,你的时间不多了。我说的不是生命,而是找寻。你要尽快找到那个女子,在你十八岁生日之前。”
瑜凡只觉得莫名其妙,因为小时候他问过师父关于自己的身世,师父都只说:“你就是梵天寺的弟子,佛的弟子。”其他的,师父一句也不愿意说。
可如今……这又是何意?
走出梵天寺的时候,瑜凡回头,发现师父还在殿门口,一直看着他。瑜凡挥一挥手,示意师父可以回房去了,但师父只是微微点头,还是站在原地不动。瑜凡无奈,只能自己走了。心里空落落的,因为师父很久没有目送他离开了。每次,都是他自己走出房门,跟师父告别,一般师父仍然蒲团上打坐,拨着念珠,双眼轻闭,表情很是平静,从不回应他。
但是今天,师父站在殿门口看他离开,直到他消失在视线里。
上一次师父这么目送他,已经是十二年前了。瑜凡上了莫颜的马车,跟师父挥手,师父微微一笑,点点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瑜凡觉得,师父那个时候的微笑很是凄凉。
“凡儿,你怎么不问自己的身世了?”
“师父才是,以前徒儿怎么问,您都不说,现在怎么反倒问起我了?”六岁的小瑜凡这样说。
法释师父无奈地摇摇头,怎么就改不了他这贫嘴的毛病。
“罢了,等到那一天,为师自会告诉你。”
真的到这一天的时候,瑜凡反而手足无措了。他已经忘记了追问身世这件事。
这一辈子的规划他都有了,继续吃喝玩乐,继续弹琴,继续开开心心地活着,等老了,就找一个不美不丑的女子做妻子,不能太丑,因为他自己生得美,怕妻子会自卑。但也不能太美,太美的女子总不是属于一个人的,跟别的男人抢女人实在是很辛苦的一件事。
他在醉仙楼经常看见客人为了抢一个姑娘吵得不可开交,不过闹事的最后都被汐瞳弄走了。
在哪里去找这样一个不嫌他太美又不会被抢走的女人呢?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瑜凡早就想好了,像汐瞳这样凶的女人,再美也没人娶的,最后他俩马马虎虎还能凑合凑合。
可是现在,师父要他去找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女子。
可是瑜凡没有办法拒绝,因为师父说了很多很多他不能消化的东西。
比如,他名字里的“凡”应该叫“梵”,全名梵天。这就是他为何出现在梵天寺的原因。
开玩笑?跟大梵天王一个名?
比如,那个总是出现在梦里的女子就是他前世的妻子,找到她最后梵天才能回到自己的王宫。
再比如,他已经在人间徘徊了近五百年,等他这一世十八岁的时候,就要离开了。
如果没有找到那个女子,他便回不了王宫,也许,他的魂魄就要在花都流亡一辈子。
真是匪夷所思,说荒谬也不为过。可是瑜凡不敢不相信,因为他几乎每天都梦到那个女子,梦见一方荷塘,白雪纷飞。而且,当他真正见到倾城的时候,出于本能的悲伤席卷而来,瑜凡觉得那个时候的他根本就不是李瑜凡,而是,另外一个人。
但是倾城不认识他,尽管她就和瑜凡梦里的女子一模一样。
终于下雨了,蚂蚁也搬完了家。瑜凡一个人坐在树底下,这时候暴雨已经凶猛地肆虐,雨水落在刚刚被翻过的田地里,微腥的土壤贪婪地喝着水。
真冷,衣裳都湿了。在这荒郊野岭,有谁会来找我呢?瑜凡的意识有些模糊,雷鸣电闪,他也不管坐在树下会不会被雷劈死,就那么呆呆傻傻地坐者,一动不动。长长的睫毛被树枝扇下来的雨水打湿,他看不清任何东西。
我想——回家。可是,家,又在何方呢?
意识开始转无,他应该是发烧了,朦朦胧胧地听到有人叫他:“公子,公子?醒醒,属下来接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