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做了一个梦,非常非常真切的梦。
我记得我颤颤巍巍得爬上土质稀松的墙头,鞋底下唰唰地发出细土落地的声音。有风吹过我的黑色短发,一缕发丝在风中扬起了头,我张开双臂尽量让自己在窄窄的墙头稳住。周围的景物都扭曲着变了形,我能看到老房子模糊的背景,那座荒废的庭院里杂草的影子,天空中浮着的云朵,但我眼中的所有事物都不真切,我好像忘记带眼镜了,我又明显意识到不是因为眼镜的问题。微风架着我,带我向前走着去抓那只养过的黄猫,它就在墙的另一边,尾巴翘着,肥肥的屁股随着脚步摆动。它警惕的叫声和风吹过的细微响声在耳边清晰响着。
猫不见了,我不知自己怎么在摇摇晃晃中跨到老房子的露台上,庭院里的杂草像热带雨林一样茂盛,有的植物在枯萎,有的植物种子落在地上发出新芽,有的植物正旺盛得攀升。因为这些纤弱的生命,这片被土墙围起来的园子有一种深邃的神秘气息,我循着好奇的气味,心里又惶恐又胆怯得察看着那片密林和密林后黑漆漆的木质屋门。
一只黑色的眼睛从门缝里望了我一眼,我吓得浑身一抖。这是一座荒废已久的庭院,这家主人是我的一个远房爷爷,一家人搬到城里,这座乡下的老房子就荒置了。那是一座我们从没有进入过的院子,从我记事起,透过两扇大门的空隙,我和伙伴们看到的是各类不知名杂草占据的院子,杂草上方缺了一角的屋檐和蔚蓝天空。阴森的屋子和繁荣的杂草里藏着的秘密是我们想接近又惧怕的。而那刻我蹲在露台上,看清了屋门,看到了我想看到又怕看到的一只眼睛。我敢肯定那里藏了一个人,而不是和我的小黄一样的猫。
我本应该跑的,可在梦中,行为总是和思维相反。我呆着没动,目光紧盯着房门,我期待着真相的那刻。
二妮突然出现在路边,她抬着头笑嘻嘻得说你蹲在上面干什么,她说话时笑盈盈的小脸就贴在我耳边,这梦里好像没有距离感,她明明是在路上站着,可我看得清她脸上的汗毛。我竖起食指放在嘴边阻止她。她冷笑一声说,你搞什么神秘啊?她的声音大了些,惊动了那扇屋门后的眼睛。门哗啦一声打开,我吓得趴到地上去,心里咚咚跳动得厉害。等我小心翼翼地抬起头,那扇屋门敞开着,屋里黑洞洞,显然已经空无一人。院子中间的杂草被劈出一条道路,两边颀长的植物歪着脖子俯向两边,风来了,他们在摇晃摆动中慢慢挺直了身体,恢复了原来的样子。身边的二妮不见了。
梦醒了,我的心还在咚咚得跳着,睁开的眼睛看向雪白的天花板,这是一个有故事情节的梦,我的梦境中很少出现故事。我想起来那只眼睛的主人是二妮的妈妈,一个面容干枯、很爱甜笑的女人。我闭上眼睛,等着沉睡带我重回梦境,我想去看看她们逃到了什么地方,有没有被后来那些事情追上,可眼前一片空空荡荡,刚才的惊心还在跳跃,斯斯沙沙的响动来自身边的电源和窗外的街道。
我望着窗外,凌晨的天空有大片的耀眼的红霞,我静静地回想着她们:80年代中,二妮的母亲怀着第三胎,为躲避村里的计划生育,挺着大肚子往深山里逃,结果在漆黑的夜晚掉进深井死了。二妮在后母的打骂中渡过了十几年,一次在工地帮厨时被面条机轧掉了两根手指。我记得有年寒假我回家遇到了她,她跟我聊起来她快结婚了,虽然那人她并不喜欢。后来,我们就断了联系,这个幼时的朋友,她的声音,她的笑脸,她的生活,都随着时间的洪流远去了。但我多希望现实中的故事不是真的,或许像梦中一样,那牵挂着二妮的妈妈,不用藏匿在黑暗中,用她坚毅的翅膀守护着二妮,去一个很温暖很幸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