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爱,是个老生常谈的话题,却也是每个时代经久不衰的歌颂主题,而我的生命里,除了自己的母亲,最为震撼的,是那个瘦弱的她。
因为一场换肝手术,我认识了她。
我认识她的时候,她的儿子,我的同学,要进行一场换肝手术。那时候的她还年轻,脸上的皱纹却已经很深了,但她的眼里,却透出一股让人难以忘怀的刚毅和坚定。
第一次的见面,一大群人在,因为我们有共同的宗教信仰,加上我是当时的班委,所以她跟我说的话相对多点,我们就这样进入了彼此的生命,也许这缘分是一辈子了。
1.美好快乐的家庭时光
年轻的时候,她很美,从她现在的五官轮廓,我可以感受出少女时候的她该迷倒多少少男,但是最后她选择了一个跟她有共同宗教信仰的家庭。
婚后,她一共生了三个孩子,老大老二是女孩,老三是儿子,也就是我的同学,家里经济情况原本就不好,还要养活三个孩子,她和丈夫只要有赚钱的路子再苦再累都会去。她说,记得那年的夏天,太阳炙烤着大地, 屋子里的人坐着都流了一身的汗,而她和丈夫却刚刚从地里帮人家收了麦子回来,顾不上擦干汗水,也顾不上吃一口饭,踏进卧室,看到三个孩子并排睡在床上,她朝丈夫欣慰地笑了,再累,为了这三个孩子,一切都值得。孩子们也很乖巧和努力,特别是老三,在2004年的那个夏天,考上了市重点一中,那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学府。老三录取一中的消息在这个小小的村落里炸开了锅。她高兴,拿出辛苦赚来的钱,置办了几桌酒席,请来乡里乡亲,大家都说,这个家有希望了。
2.希望的破灭
当大家还沉浸在老三录取一中的喜悦中时,老二的身体却出现了问题。送去检查,医生说老二的情况已经无力回天了,回家好好待着,等待死亡的到来。同时全家人进行了一次体检,不幸的是老三得了同样的病,幸运的是老二属于晚期而老三尚可治疗。她说,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她觉得生活真是跟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那么多的艰难困苦,她都熬过来了,熬到孩子成人,以为可以松口气了,不仅要面临着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剧,还面临着要再经历一次这种人生悲剧的可能。
没过多久,老二走了,在她的怀里永远地睡了,她说, 那天阳光很好,照着老二青春的脸庞,老二只是安静地睡着了,安静地跟着天父去了另外一个国度,未来他们一家还会相聚。说这话的时候,她口气异常地平静,而眼角却滚落一颗颗硕大的泪珠。
生活还在继续,因为支付不起昂贵的手术费用,老三的病情只能靠药物维持,就这样,老三带病去了一中学习。
3.不得不进行的换肝手术
高中三年,老三一直都坐最后一排,所有人都有同桌,只有他一个人一桌,经常一个人默默地看书、做题，很多时候如果有人路过他身旁，他会礼貌性地抬起头，朝着对方微笑，露出浅浅的酒窝。上课的时候，他特别认真，也有特别多的疑问，但是因为吃药影响到了语言中枢导致吐字不清，少不了被个别同学嘲笑。
高考结束后，突然从同学那里听说大家最近在筹钱，为了给老三动手术，红十字会也知道了这事，省电视台还报导了他的事情。这促成了我和她的第一次见面，那次见面她跟我说高考后，老三终于倒下了，送去医院检查，医生给的结果是再不手术，命就没了，三年的药费已经让这个原本就经济拮据的家庭喘不过气来，何况现在这高额的手术费和购买合适肝源的费用，别无选择，隐瞒了三年的秘密只能对同学们公开，求助同学们。
老父亲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连肝源配对前的检查都没有参加，她一个弱女子，只说了两个字“我来”。很庆幸，肝源配对，她的肝可以割一部分给老三。换肝手术那天其实是进行了两场手术，她先进手术室，割下一部分肝，她推出来，老三进手术室，进行换肝，手术从早上持续到了晚上，这对于一个没有任何依靠的农村家庭来说，是怎样一场考验。割肝后的第三天，伤口处还隐隐作痛，她就下床去照顾病床上的老三，每天她要俯下身子，双手环抱住老三，老三抱住她的脖子，她使劲地将老三抱起来，所以现在的她，整个人是呈含胸状态的，因为伤口没好利索。用她自己的话说，按正常应该躺着让伤口复原，但是老是俯下身子用力抱老三，伤口愈合的过程中，粘住了，所以直不起来了。
4.厄运再一次来临
我去了大学，中间偶尔有通过QQ跟老三联系，知道那几年他去学习理发，但是因为吃药，影响到手的缘故，无法给人家理好头发；他还去了教会，想服务教会，因为一些原因，也没有继续下去；在网上谈了一个身体有点小问题的女朋友，女朋友跟他见面后，知道了他家庭情况后也分手了。
工作后，某次在教堂里，我遇到了她和老三，久违了，她老了一些，但是可以看出她发自内心的喜悦和感恩。接下来的每一个周末，我们都会在教堂里相遇，每每看着她和老三虔诚的模样，我想，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他们，应该会开始平静的生活吧。
直到有一次，同样的时间和地点，没有见到他们母子，我心生疑虑，怎么这周没有来？直到几天后在朋友圈看到有人转发轻松筹，看那标题，就有不祥的预感，标题的前半部分跟十年前他的经历一模一样，怀着忐忑的心情点开，脑袋突然一片空白，他又出事了，在工作时突发脑溢血，整个人还重重地摔到了地下。
拿着筹到的那些钱，去了医院，只有叔叔一个人在，大冬天的蜷缩在走廊，看着我们来了，这个男人眼泪瞬间下来了，“医生说可能他再也醒不来了，现在在重症监护室，家属留一个等通知就可以，她也想留下来守着，但是我们的工作不能没了，她回去工作了，一人做我们原本两人要做的活。”想跟她通电话，才知道，在现在这个社会，这个家庭穷到叔叔舍不得开通来电显示，而她，根本没有手机。
第二次，受朋友委托，我给她送去那些捐款，因为她工作的地方是一栋靠近西湖公园的别墅，我们约定了在西湖公园见面。十年后再一次单独见面，居然还是如此的悲情，一见到我，她就泪如雨下：“为什么我们要背负这么大的十字架，我累了，我背不动啊，能不能换我躺在病床上？”那一次交谈，我知道了更多，不得不感叹这个瘦小的女子，是以多惊人的毅力和对上帝的那份坚定走到了今天。
老二的离去，老三的换肝手术，换肝手术后，老三的腿还出现了问题，医生说要截肢，这已经吓得不轻了，索性后来没事，走过了一个又一个坎，老三找到了一份工作，如果没有发生脑溢血，那一个月就要升主管了，工资也要高起来了，为了劝说老三去找个伴，家里的地刚批下来，准备用这几年攒的一些钱，建个房子，就算他们老去了，老三也有个窝，可是每次都是美好刚刚开始，厄运就降来，她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那一刻，真的感觉任何安慰的语言都好苍白，寒风中，坐在公园的鱼塘旁，看着她瘦小的身子，单薄的衣服，连我这个局外人都在怀疑为什么上帝如此的不公？但是最后她却跟我说了一句让我久久无法忘怀的话：“这一切的发生，真的超出了我的负荷，我无助，我抱怨，我不能接受，但是我相信，十年前，我们走过了那一关，十年后的今天，上帝会再爱我们一次，一定会让老三好起来的，一定会！我信赖他！”我才发现，这个瘦小的女人，内里的那份母爱和对上帝的信赖是多么的伟大和坚定。
庆幸的是，上周，我又在教堂遇到她了，虽然老三没能来，但是我知道，他没有成为植物人，没有躺在床上有意识却生活不能自理，他在努力地进行康复训练，也许就是因为她每天都利用去重症监护室的时间，用母爱唤醒了老三，也许，上帝也被她那份母爱给深深感动，不忍心继续看着她再受伤害。
所谓母爱，是一场得体的退出，多少人看着孩子长大成人，慢慢离开自己，心有不舍。而她对老三的爱，跟我们相反，她说她只是希望有一天能够放心地退出老三的生活，不会不舍，她会开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