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笑着问我:假如有一天我不在了,你能接受吗?
我看了一眼坐在床上的他,接着打我的游戏,天灾军团正在迈向胜利。
他显然不甘心,逼问起我来。我没有看他,勉强挤出三个字:不能吧。
显然他又赢了,我还是差点掉泪,游戏还是输掉。
今年是他得系统性红斑狼疮第二年,而我也被他折磨了两年。
我记得在2014年年底的某天,刚从机场下班的我,正拖着疲惫的身子在车站等公交。突然弟弟打来电话。记得当时开口语气是有些不耐烦的,问他怎么了。当时他老半天不说话,我强忍着肚子里的火。他突然颤声说:哥,我要死了。
我弟从来不开这样的玩笑,他那一下子真把我说懵了。他听我老半天不说话,于是又开口说:医生说我得了系统性红斑狼疮,我在网上查的估计只能活几年。
我挂完电话就坐在公交站的椅子上哭。不知道我的行为会吓坏多少路人,但这又有什么所谓呢。我弟快死了,我弟快死了。那个蠢货。
后来等我头脑清醒过来,决定先联系学医的朋友。朋友告诉我这个病算是比较严重的。不过也算一种常见病,控制的好就没有什么问题,听完我觉得像是虚脱了一样。我反复回忆朋友说过的每个字,包括最后的再见二字,生怕遗漏任何内容。之后我立马打电话给我弟那个蠢货,想好好骂他一顿。他一开口我还是泄了气。按捺着心里的情绪告诉他要有信心,这个病是能治的,不要胡思乱想。
当时我把这个事情告诉母亲。她听完就开始哭,一直责备自己说是她的错。我想找些安慰的话,最终却只是一味的强调这是常见的病,能治的。
后来弟弟住院,家里帮他办了休学手续。我向单位请了几天假,去医院看他。弟弟躺在床上看书,戴着个口罩。头发很稀薄,有几块已经几乎掉光了,额头上有几块很大的红斑。我进来的时候他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然后又低下头去看书,克里希那穆提的《心灵自由之路》。母亲背对着门边坐着,头上的灰白头发又密麻了许多,大部分都规矩的束在一根发带里。我喊了她一声,母亲转过头来,把前额凌乱的头发理到一边,原本有些疲惫的脸上多了几分笑容。
由于在外工作的原因,我与母亲一年未见。虽然她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的皱纹更深刻,那种温暖依然如故。我轻轻的抱着她,拍了拍母亲的肩膀,我想她心里一定很累吧。
之后的几天我与母亲一同照顾弟弟。我对于他的病开始有些了解,虽然不能感同身受,觉得还是十分痛苦。按照他的话说,以后就要成为一个药罐子和吸血鬼,阳光成了他的禁忌。我说你还能开玩笑,说明也不是太严重。于是他没有再说话,我觉得我好像伤害了他一样。
弟弟很喜欢看书。但是痛苦每天都要面对,看书只能寄托精神,并不能解决身体问题。每天吃大量的激素使他的身体发生巨大变化,脸部变得浮肿不堪,体重却在减轻。然而他每天依然沉浸于读书,并没有表现的太多痛苦。其实看到他这样我反而十分担心,我怕他只是刻意隐藏自己的感情,而这极端的克制与压抑反而有害于他。
在后来的一次谈话中。弟弟告诉我,他说已经完全接受了这个现实。假如哪天情况恶化,他说他会选择离开,甚至他已经列好了几种方式。我突然觉得不能接受,更无法释怀。人在这样的环境下所体现出来的大无畏看上去多么自私。然而我无法找到更多合理的解释来说服他,来告诉他生命的美好。我只希望他能看到希望,体会父母对他的爱,再也不要说这么狠心的话。他最后笑着告诉我说其实这也是最差的情况,而现在情况还是比较乐观的。对于这样的弟弟我已经无法释然,我真想一巴掌拍死他,省的闹心。
在情况稳定之后,弟弟回到学校读书,现在大学也毕业了。他在大学期间谈过对象,不过后来分了,原因也是因为这个病。他当时问我要不要向女朋友坦诚,我说要吧,毕竟要相互负责任。结果就是理所当然的被甩,他苦笑说其实他早就猜到会是这样的结局。他说人本来就是自私的,假如知道对方有病离开也不应该受到谴责,而始终不离不弃说明爱的深沉。他说希望能够等到他人生中另一半,或者能突然变异成真正的吸血鬼,天天与恶魔打交道。我无言以对,我只知道他是一个嘴上的哲学家,内心却装着一个玻璃心,我想他的内心一定十分煎熬。
某天我看到新闻报道,屠呦呦获得诺贝尔生物医学奖。其实我从来不曾关注过诺贝尔奖这些东西,但她的青蒿素却对我弟的病有帮助,这让我十分激动。我把消息发给他看,他只是哦了一声。他说他早就了解过,现在这个东西主要对付疟疾,对他这个病研究并没有太过深入。最后跟我讲到基因之类的东西,大概就是目前没法治的意思。我开始还想让他高兴一下,后来感觉很失望。但我至少发现一点,他并没有放弃自己,也在努力去了解去寻找更多可能性。他还不至于蠢死。
后来的日子我发现。原来家里有一个人生病,其他人也会病。他们会对病人过分关心,生怕他有一丝想不开。对哪怕有一点点有助于他的信息,都紧紧的抓住不放。就像我在外上大学期间,父母会突然开始关心起我所在的那座城市的天气。
其实现在科学发展进步很快,或者这个医学难题很快就能被攻破。即使不能,我也希望他能坚强乐观的走下去。
游戏输了不要紧,还可以重头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