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树洞先生

又是11点才回到家,晚晚关上家门,顾不得脱掉脚上的高跟鞋,就扑倒在客厅的沙发上。这个小小的窝,每个月的租金要花掉晚晚半个月的工资,但胜在交通便利,楼下就是24小时营业的超商,坐两站地铁就是晚晚上班的公司,宁愿每个月少买几件衣服,玩玩也要住得舒服一点。

小小的客厅,墙纸贴的是淡黄色底纹上衬着雅致的白色小花,地上铺了一张乳白色的羊毛地毯,乳黄色的小沙发柔软得让人不自觉陷下去,一张小小的茶几上,放着巧克力、海苔等零食和几本畅销的小说。

迷迷糊糊躺在沙发上,晚晚几乎都要睡着了,恍惚间听见包包里传来短信的铃声。晚晚硬是撑起眼皮打开一看:“到家了吗?”

看到短信,晚晚精神了一点,嘴角微微翘起,一字一字认真地回着:“刚回到家,应酬完一个难缠的客户,你回家了吗?”

    “还在外面呢,你快点去洗澡,早点睡,别在沙发上趴着了,小心着凉。”

晚晚吐吐舌头,从沙发上坐起来:“你又知道了?好吧,你也要早点回家。”

在晚晚的手机里,这个号码的备注是树洞先生。认识树洞先生,是在晚晚读大二的时候,晚晚第一次用飞信,加了一个陌生人为好友,就是树洞先生。自那时候开始,晚晚有什么心事都告诉他,树洞先生陪她度过了亲人的过世、初恋的甜蜜和苦涩以及毕业时的忐忑和迷惘。这些人生中非常重要的时刻,只有树洞先生毫无遗漏地一一陪她度过,所以在晚晚心里,树洞先生是比闺蜜和初恋男友都更为重要的人。

但是晚晚从来没有问过树洞先生,他叫什么名字,是什么地方人,多大了之类的问题,同样地,这些问题也被设定为树洞先生的限制范围。晚晚希望,树洞先生永远只存在于网络虚拟的那一端,不要参与她真实的生活。

但是谁知道呢?树洞先生可以这样一直安然地扮演树洞的角色吗?

第二天是周五,刚好又是交月终总结的deadline,晚晚从早上9点到公司开始就一直忙个不停,午饭都是拜托同事买的外卖。

下午下班前,晚晚总算把总结交给了部门头头老周。从老周办公室出来,隔壁的思文指指她桌上的手机:“手机震了好几下了。”

晚晚朝她点点头,连忙拿起手机,号码她是熟悉的,是树洞先生,但她从来都不接他的电话的。晚晚关掉震动模式,把手机放在一边,继续电脑上未完的工作。尽管晚晚努力要把精神集中在电脑上,但眼尾余光还是不自觉地瞥到手机屏幕,但不一会儿手机就安静下来,紧接着是新信息的提示:“家里出了点事,我心情不好,回个电话好吗?”

晚晚看着那条信息,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打那个电话。

后来一直到下班,和同事吃完晚饭回到家,树洞先生都再没有电话或者信息。晚上躺在床上,晚晚还在想,那么以后应该不能再找他了吧。

在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晚晚有很多次习惯性地想给树洞先生发短信,因为月终报告出问题被老周训完之后,手头一个跟了很久的项目被部门新人抢了之后,重感冒头晕眼花的时候,但是晚晚都没有,自知自己有多自私怯懦,在树洞先生需要安慰的时候,她都坚持不肯给他打个电话,现在再也没有理由在自己需要的时候要求他的安慰。

周六和闺蜜曼琪约了逛街,晚晚和曼琪从初中开始就是同学,高中、大学直到毕业工作都在一个城市,两个人跟亲姐妹没什么两样。曼琪毕业后进了一家杂志社,工作两年就很受主编重用,现在主要负责财经人物专访。晚晚在约好的商场门口等了半个多小时,曼琪才姗姗来迟。深棕色大波浪卷长发披散在肩头,印第安风格几何抽象图案的洋装,一双8公分高的系带高跟鞋,一路走来回头率极高。反观晚晚,白色丝质衬衣,七分长浅蓝色牛仔裤,一双白色球鞋,露出额头高绑的马尾,俨然还是一个学生。

逛了一个下午,晚晚穿着球鞋都开始脚疼,硬是把购物狂曼琪拉去吃晚饭。晚晚一口气点了一大桌吃的,主食、小菜、甜点一个不落,等菜上了就闷头大吃。曼琪只端着一杯纯净水,闲闲地开口:“说吧,又遇到什么事啦,别的女的不开心都逛街购物,你就知道吃。”晚晚嘴里嚼着猪扒还要反驳:“吃多实惠啊,最能抚慰我的心灵了。”闺蜜就是用来吐槽的,晚晚想着树洞先生的事,连一向爱吃的猪扒都不再美味了。她闷闷地开口:“就是之前我跟你提过的树洞先生,他上周五突然打我电话,说心情不好。可是我没接也没回,然后他就再没有消息了。”曼琪听了,摇着头一脸不赞同地说:“我早就说过这样的关系不靠谱,你们没见过面,连声音都没听过,只靠短信联系。这个男人要么不正常,要么就是把你当备胎。”晚晚直觉就想反驳,可是仔细想想,竟然觉得找不到理由。

晚上回到家,晚晚鼓起勇气,给树洞先生发了一条短信:“我们以后还是朋友吗?”短信发出去,等了十分钟还是没有回。晚晚心不在焉地洗澡,吃宵夜,看电影。直到躺在床上准备睡觉,手机才传来短信的提示音。晚晚打开一看:“我从来不打算做你的朋友。”从来不打算做朋友,所以是什么关系呢?晚晚将他们之间从开始到现在的点点滴滴回想了一遍,终于承认自己是喜欢树洞先生的,树洞先生也说过爱,但是晚晚不知道他是不是认真的。但是就像曼琪所说的,他们这段关系太不正常了,互相都不知道对方的来历,就因为长时间的陪伴和安慰就轻言喜欢。晚晚是一个很需要安全感的女孩子,她不允许自己喜欢上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所以既然不能做朋友,那就这样吧。晚晚删掉和树洞先生往来的短信,然后关机睡觉。



哪怕头天晚上发生天大的事,第二天还是要准时起床上班,更何况只是因为一点小情绪而失眠。但是本就失眠的晚晚并不是被闹钟叫醒,而是被隔壁东西搬动和人声喧哗的声响吵醒的。晚晚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匆匆洗漱后顾不得吃早餐就出门。打开门才发现,隔壁好像搬来了新的住户,只看到搬家公司的人出出进进地搬家具,倒是没有看到主人在指挥。晚晚想着反正早晚会见到的,关好家门就去上班了。

晚晚平时午餐就在公司解决,或者吃快餐或者和同事出去吃,晚餐基本也不在家吃,因为通常都有应酬,要陪客户吃饭。但是如果可以按时下班,晚晚还是会去小区的市场买菜,做点好吃的犒劳自己。这天晚上,晚晚准时5点半下班,去市场买了菜,决定要自己包饺子,香菇猪肉馅和胡萝卜马蹄肉馅。

晚晚回到自己住的楼层,发现隔壁门口已经打扫干净,大门紧闭了。现在饺子皮都可以买现成的,关键是馅要拌得好吃。晚晚喜欢吃饺子,很小的时候就跟着妈妈学着做,和馅可难不倒她。晚晚先是把从市场买回来的鸡骨架和猪骨放锅里熬汤,然后剁好香菇、猪肉、胡萝卜和马蹄,只下一点点盐和花生油。高汤还要熬好一阵子,晚晚端着馅和饺子皮,在客厅边看电视边包。刚刚包好一盘,门铃响了。同事朋友过来都会先打个电话,晚晚猜想可能是隔壁新搬来的邻居。果然透过门上的猫眼一看,是个年轻的男人端着一盘什么。晚晚打开门,迅速打量了一下来人。大概180公分的样子,穿着一套浅灰色居家服,戴眼镜,长相斯文,见晚晚看着他,左手扶了扶眼睛,微微笑着开口:“你好,我叫杜河,是隔壁新搬来的,这是我做的鱼香茄子,请你尝尝。” 其实一打开门,晚晚就闻到鱼香茄子的香味,这是她最爱吃的一道菜,每次回家妈妈都要做。既然新邻居这么友好,晚晚当然也不好意思将他拒之门外,连忙把他让进来:“你好,叫我晚晚就好,快进来坐吧。”杜河把鱼香茄子放在客厅的茶几上,就看到一旁的饺子皮和馅。他站直身,问晚晚:“晚晚,洗手间在哪儿,我去洗洗手,帮你一起包饺子吧。”晚晚愣了一下,心想好热情的邻居,但是杜河还在微微笑着看着她,只好指指洗手间的方向说:“那怎么好意思,洗手间就在这边拐角。”

杜河洗完手,就坐在客厅包饺子,不时还指挥她去看看汤熬好了没,把饺子下锅。等到饺子全都下了锅,杜河又说:“那我去把我煮的菜端过来,今晚我们就搭个伙一起吃吧。”说着杜河已经出门了,不一会就把一碟枸杞猪心、一个海鲜粉丝煲外加一锅紫菜蛋花汤端了过来。晚晚看了口水直冒,鱼香茄子、海鲜粉丝煲和紫菜蛋花汤都是她爱吃的,虽然心里也觉得巧合得蹊跷,但是美食早战胜了这一点点的疑惑,晚晚开心地把自己包的饺子和杜河分享,最后杜河煮的菜和包的饺子大多都进了她的肚子。晚晚有点不好意思,在一个还算陌生的邻居面前,她表现得太像一个吃货了,于是主动包揽了洗碗的工作。

晚晚一边和客厅的杜河聊天,一边洗碗,把碗洗干净,也基本了解了杜河。原来杜河是外地人,这个月刚刚调来本市人民医院当外科医生。他是北方人,在北方读的大学,但最后却选择来本市这样一个南方海滨城市工作。晚晚自己是从来没有离开过本省的,大学也是在这个省会城市念完就留下来工作。因为家里就她一个女儿,爸妈都是不肯让她出远门的,要不是她坚持,估计念完大学就回家乡工作了。

晚晚把碗碟洗完,放进消毒柜,出来客厅一看,杜河双臂张开靠在沙发上,正惬意地看着电视,茶几上竟然放着切好的苹果和葡萄。见她出来,杜河往旁边让了让,示意她坐过来,并且把装着水果的盘子移到她的位置:“这是我下班买的水果,放冰箱里冰到现在,刚刚好,尝尝看甜不甜。”晚晚坐在他旁边,吃着他用牙签一块块戳好的苹果,开始觉得有些不自在。杜河明明今天刚认识她,第一次来她家,但却自在熟悉得好像这本来也是他的家,他们是认识很久的朋友甚至老夫老妻。这种感觉太奇怪,所以晚晚只是默默吃着水果,不再搭话,她希望杜河快点离开,好让她仔细想想这是怎么一回事。杜河仿佛也感受到屋子里逐渐弥漫的沉默和一丝尴尬,他站起身对晚晚说:“时候也不早了,那我先回去了,欢迎你改天来我家坐坐。”杜河端着洗干净的碗碟,坚持不用晚晚送,自己关上门,走了。

晚晚有一点洁癖,平时朋友过来做客,事后她都要把屋子重新收拾一遍。所以杜河走后,她把客厅和厨房打扫干净,又拖了一遍地,才进房洗澡。晚上躺在床上,她回想起今晚发生的一切,仍然觉得神奇。一个新来的邻居,端着她最爱吃的菜前来做客,主菜、水果一样不落地准备好,这实在太奇怪了。虽然不知道杜河有什么目的,但是这样热情好客的邻居至少相处起来容易些,想到这点晚晚又安心下来。

第二天晚晚出门上班的时候,正好碰到杜河晨跑回来,他用毛巾擦擦额间的汗,把手里的袋子递给她说:“我买了豆浆和包子,你拎去吧。”晚晚连忙推让:“不用不用,你也还没吃呢吧。”杜河把早餐塞到她手上,然后说:“我回医院吃早餐,你快去吧,上班快迟到了。”杜河边说边挥挥手示意她跟着走向电梯,帮她按下按钮,晚晚就这样走进电梯,看着电梯门一点点关上。电梯里映出晚晚无奈苦笑的表情,这还真是个让人无法拒绝、倍感压力的、热情的邻居。



晚晚在本市一家小有名气的广告公司做策划,她所在的部门除了头头老周以外,只有一个雄性动物,还是个刚刚生了孩子的奶爸。晚晚在大学谈了一场恋爱之后,就再也没和别的男的有过稍亲密的关系,平时男性朋友都不多,所以晚晚的妈妈一直很着急帮女儿相亲这件大事。这天晚上,杜河又来敲门,晚晚打开门一看,他端着一个上面满是蓝莓的黑森林蛋糕。杜河进门把蛋糕放在茶几上,然后说:“我新买了烤箱,试着做了个蛋糕,想让你尝尝评价一下。”这世上没有几个女孩子能抵挡得住甜品的诱惑,晚晚也不例外。而且杜河说“试着做”实在是太谦虚了,蛋糕上的咖啡粉撒得薄而均匀,每颗蓝莓都沾了巧克力酱,看起来饱满而诱人,光看着就让人口水不自觉流下来。

晚晚从厨房拿来碟和叉子,想到家里还有一台朋友送的咖啡机,她问杜河:“杜河,我家里有咖啡机,如果你会用的话,咖啡用来配蛋糕最好不过了。”杜河扶了扶眼镜,点点头:“可以啊,我本来就打算买一台,家里刚好有上好的咖啡豆。”晚晚把连盒子都还没打开的咖啡机拿出来,清洗干净。就看着杜河纯熟地浸泡咖啡豆,研磨咖啡,最后还用做蛋糕剩下的奶油拉出漂亮的叶子拉花。

晚晚把蛋糕分好,盛在碟子上。杜河提议:“我们挑一部电影一起看吧。”晚晚选了一直没来得及看的《听风者》。梁朝伟和周迅,一个听力极佳的盲人,一个身段妖娆的女特务,在那个特殊的、弥漫着白色恐怖的年代,衍生出不应存在的情感,最终由于梁朝伟的失误导致周迅的死亡。故事的结尾,复明的梁朝伟选择戳瞎自己的眼睛,重回黑暗。这样一部电影,这样一个故事,永远不会过时,永远能触动人心柔软的地方。正当晚晚看着结尾字幕出神,脑子里还在回放周迅带着梁朝伟走在树林里那个片段的时候,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晚晚拿起手机一看,是妈妈的电话。电话那头,晚晚的妈妈说:“你又不肯回家工作,我们隔壁的李阿姨给你介绍了个当地的小伙子,是公务员,比你大三岁,我听你李阿姨说人不错,父母也好相处,你去认识一下吧。”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晚晚直觉就想拒绝,可是她的妈妈早有准备:“这次不要再想藉口了,如果不去,那就回来工作。”这个杀手锏一出,晚晚再多话也被噎回去了,只能答应。

放下电话,晚晚的情绪低落下来,也不端起吃了一半的蛋糕,坐在那里皱着眉头,仿佛和谁生气似的。刚才电话那头的声音有点大,和晚晚坐在一张小沙发上的杜河也听了个大概,但他也不说什么,而是立刻起身告辞,倒仿佛是他心情不好。

很快就到了周六,前一天晚上晚晚的妈妈又打来电话,提醒周六的约会,叮嘱晚晚要懂礼貌,要矜持,不要觉得不满意就对别人摆脸色。晚晚虽然不喜欢相亲,但还是好好挑了一件淡黄色的小洋装,搭一双白色平底鞋,不能失礼人前但也不会刻意打扮。

周六晚上的相亲约在本市一家中上档次的西餐厅,男方订了窗边的一张桌子。晚晚即使以前谈恋爱的时候约会也从不迟到,这天晚上同样准时到达。窗边的桌子早已坐了人,虽然是坐着,但可以看出来身高差不多也有175cm的样子,长得比实际年龄稍成熟一点,但不难看。他一直关注着门口的方向,看到晚晚朝这边走来,他站起身走到一旁,轻轻把椅子拉开,做出“请”的手势。晚晚微笑着说了声谢谢,在位子上坐下,心想还是个有些绅士风度的人。对方回到座位,就开始自我介绍:“我叫段宇,在市住建局工作。”他说话时,嘴角微微翘起,眼睛一直看着对方,是一个很有礼貌的人,晚晚对他的第一印象不错,所以也很乐意和他交个朋友:“我叫关晚晚,在一家广告公司做策划,你可以叫我晚晚。”段宇把菜单递给她,示意她点菜,然后说:“听说你以前在二中读书,其实我也是,但我们应该一直不同班。”在异乡打拼,最高兴的事莫过于遇到与自己来自同一个地方的人,更何况他还曾经和自己读同一所学校。这个话题一打开,晚晚和段宇整晚的话题就围绕二中当年的风云人物和儿时读书的经历,然后两人惊喜地发现,他们竟然读的也是同一间小学。其实这也不奇怪,在家乡那个小城,后来能够读到重点大学,留在大城市工作的,不外乎是那群人,一路重点小学、重点中学读上去的。这顿晚餐过后,两人已经觉得亲近了不少,所以段宇提出要送她回家,晚晚也没有拒绝。

段宇开车的技术不错,车上也很干净,可以闻到一股柠檬的清香。把晚晚送到公寓楼下,段宇先下车,帮她把车门打开。等晚晚下车,他把车门关上,然后说:“那以后有时间,还可以一起吃饭吗?”晚晚对段宇的印象不错,即使不做男朋友,做个朋友也还是不错的,所以她点头答应下来。

晚晚目送段宇的车开走,就看到杜河一手提着一大袋东西走回来。她打了声招呼,伸手要帮他拎,杜河摇摇头,然后问:“和朋友吃饭回来?”这段日子相处下来,晚晚和杜河已经很熟了,所以她很自然地向杜河坦白:“这是我妈介绍的对象,今晚相处下来,是一个不错的人。”杜河点点头,不再说话,好像在想什么事情。晚晚本来还想跟他聊聊段宇这个人,希望他从男人的角度给她一点意见。杜河会煮菜,和她一样爱吃甜食,和她分享电影和音乐,晚晚已经把他当成闺蜜一样的朋友,无关性别,虽然他脾气有点难以捉摸,但总的来说还是个不错的人。



接下来的日子,段宇常常约晚晚出去。他是个有心人,晚晚喜欢吃的东西、喜欢去的地方、喜欢做的事情,他都会记得,然后投其所好。但也正因为段宇什么事都顺着晚晚,一副好好先生的样子,晚晚反而摸不清他的脾气,觉得他好得不真实。

距离他们俩第一次见面快两个月的时候,就碰上了七夕。前一天段宇就和晚晚约好,这天晚上他们一起吃饭。但晚晚没有想到,这天下午她下班后,段宇接上她以后,就往城外开去。从高楼林立的城市中心区到满目的田野和树木,一直开了一个多小时,才开始看到海的轮廓一点点地显现。这条路线晚晚是熟悉的,在这座城市读了四年的书,工作了两年,她曾很多次来到这里,和不同的人看这片海。

这是本市唯一能看到海的地方,所以过来玩的人很多,酒店业也很兴旺。果然段宇带她来到这里最出名的一家酒店,直接上到顶楼。顶楼的餐厅四周和天花都是玻璃,可以看到360°海景和夜景,是本市情侣最佳约会地点,像七夕和情人节这样的节日,通常要一个星期前预约,还要是熟客才能拿到位子。他们到的时候时间已经有些晚了,餐厅基本满客,段宇领着她来到窗边唯一一张空的桌子,上面放着一大束香槟玫瑰。这样的夜晚,窗外是点点灯光点缀下的大海,头顶是星光映照的夜空,面前是还沾有露水的娇艳的玫瑰花,晚晚已经有些预感今晚会发生什么。

段宇今晚穿了一件黑色衬衫,领口微微敞开,露出颈部的线条,让他平时庄重的形象多了一丝性感和休闲。他为晚晚把椅子拉开,等到她坐下,他拿起桌上的玫瑰花,递到晚晚手上:“送给你的。”段宇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为晚晚点了她爱吃的香煎鳕鱼,蛋黄南瓜汤和草莓夏洛特,还点了一瓶红酒。

美食伴着海景,他们聊着工作上的琐事,商量着假期回家的计划。晚餐吃到一半的时候,餐厅里的人纷纷把头转向窗外,低声讨论着什么,脸上是期待又兴奋的表情。晚晚也看看窗外,海面上不知什么时候驶来几艘船,沙滩上聚集的人也越来越多,她转头看看段宇,希望他能给出答案。但段宇只是笑笑,并不说话。晚晚只好把头又转向窗外。

只见不远处的船上同时升起几条光柱,“迸”的几声巨响在夜空中散成一朵朵艳丽的牡丹,牡丹由初放开到最盛,然后一瓣瓣凋落下来,五颜六色的光把沙滩上众人的脸照得忽明忽暗,但依稀可见他们脸上的笑容。

晚晚正抬头看天上的烟花,段宇忽然出声:“晚晚,”晚晚转过头来,就看到他微笑着看着自己桌上不知什么时候放了一个长方形的小盒子,是土耳其蓝色和经典的银色小丝带。段宇把盒子打开,然后说:“晚晚,做我的女朋友吧。”盒子里是一条精致的手链,上面坠着一个个可爱的小吊饰,有蝴蝶结,有桃心,有刻着字的小珠子。晚晚很是惊喜,为他这份心意。这段日子相处下来,尽管他们最初是相亲认识的,但平心而论,他真的是一个不错的人。所以晚晚笑着点了点头。段宇展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拿起盒子里的链子,一手拉起晚晚的左手,亲手为她戴上了手链。

这天晚上段宇把晚晚送到家,在帮她解安全带的时候,趁她不注意亲了她一下。晚晚害羞地低头,急急忙忙下了车。回到家门口,却看到地上放了一个蛋糕,上面夹了一张小卡片。晚晚打开卡片,上面写着:“晚晚,刚才敲你家的门没人应,你大概和朋友出去了吧,做了一个新口味的蛋糕,请你尝尝,我去值班了,七夕快乐。”晚晚觉得自己真是太幸福了,有体贴的男朋友,还有贴心的好邻居。她回到家打开盒子一看,是巧克力熔岩蛋糕,蛋糕的松软度恰到好处,用勺子轻轻一挖,里面的巧克力酱就像溪泉一样蜿蜒而下。

俗话说吃人家的嘴软,晚晚总是吃杜河的东西,也觉得不好意思。所以第二天起了个大早,特意在楼下的小吃店排队买了早餐,算好杜河晨练的时间然后去敲他家的门。果然杜河来开门的时候,穿着白色的休闲运动装,脖子上还搭了条毛巾正在擦汗,他看到晚晚,露出十分惊喜的表情,急忙开门,还闪身让晚晚进来。晚晚连忙说:“时间不早了,我还要赶着上班。今晚你有空的话,过来我这边,尝尝我的手艺,我也参观一下你家。”杜河边听边点头,不等晚晚说完,他就答应说:“今晚我不用值班,不然你下班我去接你吧,然后一起去超市买菜。”晚晚想想要请别人吃饭。的确应该煮些他爱吃的菜,正好一起去超市挑选,所以她也笑着点点头答应下来。

下午,段宇打来电话,约晚晚吃饭看电影,晚晚推说晚上约了朋友。她不想实话实说,但凡男人都不喜欢自己的女朋友跟一个男邻居买菜煮饭吧。下班的时候,晚晚走出公司大楼,就看到杜河站在车前朝她挥手,路过的女生都频频回头看他。这还是晚晚第一次在家以外的地方看到杜河,从周围人惊艳的眼光中她才发现,原来他也是一个很有魅力的男人。他们开车到公寓附近一个超市,晚晚和杜河商量:“我的手艺一般,今晚我们就煮一个咸鱼茄子煲,一个杭椒牛柳,一个上汤豆苗,一个鲜菌汤好吗?”杜河露出赞叹的表情:“已经很丰盛了,我很期待。”主意打定,晚晚开始挑选食材,杜河在一旁提供建议。晚晚发现,杜河对煮菜真的很有一手,他会告诉她什么样的茄子适合做茄子煲,什么样的茄子适合做茄夹,牛肉除了加生粉,再加些许牛奶做煮出来的牛柳会更滑。

晚上回到家,虽说是晚晚请杜河吃饭,但她在外读书工作了这么多年,始终还不会煮菜,平时顶多煮个面,或者把菜都放锅里炖熟,再用电饭锅煮点饭。所以当杜河看到她在厨房手忙脚乱,切的牛肉大小不一,咸鱼打算一整块放进煲里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进去帮忙,最后干脆把她赶出来收拾碗筷和饭桌准备吃饭。杜河的手艺一如既往地保持高水准,晚晚比平时多吃了一碗饭,饭后积极主动地收拾饭桌洗碗。



等晚晚洗净碗筷出来,杜河正在客厅看电视,见她出来,他出声邀请:“去我家坐坐怎么样?”晚晚本就有这样打算,所以立刻答应下来,关上家门跟他走。杜河家和她是差不多的格局,作为单身公寓来讲,还是相当宽敞的。杜河把家打理得很干净,尽管大的装修改动没有过,但细微处的修饰也让人能够感觉到舒服和温馨。窗边的几盆小盆栽,动物造型的卷纸筒,茶几上有个鱼缸,绿油油的水草之中是两条大眼泡。杜河带着晚晚参观了客厅、厨房和饭厅,而他的卧室并没有关门,路过的时候晚晚不免瞥到里面,是深蓝色调的寝具。参观完屋子,杜河让晚晚自己在客厅坐坐,他进厨房做些小点心出来。晚晚正在客厅看着电视,公司突然来电话,说有份文件找不到了,让她发过去。晚晚本想回家发,但看到杜河茶几上就有个笔记本,就提高音量问他:“杜河,我用一下你笔记本可以吗?”但没有回应,晚晚想是可能听不到,于是走到厨房又问了一遍,杜河不知为何看着她的眼睛,很认真地说了声:“好。”

晚晚回到客厅,发现他的电脑正开着网页,于是直接进入邮箱,把文件发给了同事。她发完邮件,关掉浏览器后,就发现电脑桌面一个文件夹是开着的,名字是“树洞先生的秘密”,里面全部是他们往来的短信记录。晚晚一下子愣在那里,下意识地抬头,就看到杜河站在厨房和客厅的过道处望着她,眼里是一丝惊慌和胆怯。晚晚不知道要怎么反应,慌忙说了声“我先回去”,就匆匆离开了。

晚晚直到关上家门,在沙发上坐下,一颗心都还没放下。这实在是一个太令人震惊的消息。杜河竟然就是树洞先生,一个擅长煮菜、和自己一样爱看电影听音乐的新邻居,竟然是了解自己所有心事和秘密的树洞先生,突然间晚晚觉得自己在杜河面前就像被扒光了衣服一样赤裸和难堪。开始的震惊过后,晚晚开始对杜河充满困惑和愤怒,困惑于他是怎样找到自己的,又为什么要以邻居的身份接近自己,愤怒于他的隐瞒和欺骗。

接下来的几天,晚晚都刻意避开杜河出门和回家的时间,尽量不和他碰见,她还不知道要以怎样的心情来面对他。同样的,杜河也没再敲过晚晚的门。一个星期之后的周三,是晚晚的生日,段宇早就约了她吃饭。周一晚上,晚晚和段宇看完电影去吃夜宵,结帐的时候段宇拿出钱包却刚好来了个电话,晚晚伸手要把钱包拿过来,段宇迟疑了一下,还是交给了她。晚晚一打开钱包,就看到一个女孩子的照片,是在上次他们一起去过的那片海边,女孩的长发被海风吹起,她看着镜头笑得甜蜜。段宇挂了电话回来,就看到晚晚在看那张照片。段宇叹了口气,跟她讲了一个故事。其实再俗套不过了,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一起考来这个城市,一心想毕业了就结婚。但是大二的一个周末,他们一起过马路的时候,一辆逆行的汽车朝他们疾驶而来,女孩推了他一把,然后他活下来,再也没找过女朋友,直到遇见晚晚。段宇拉着晚晚的手,轻声说:“每个人都有过去,但是我的未来只有你。”

当天晚上晚晚回家的时候,家门口又放着一个蛋糕盒子,上面夹着一朵向日葵和一封信。晚晚把蛋糕拿进屋,放到冰箱,然后打开信:

晚晚:

请允许我郑重地向你道歉,对不起。我从未想过要欺骗你,以一个邻居的身份重新进入你的生活,实在是我唯一能够想到的方式。你读大二的时候,我们认识。那个时候飞信刚刚流行,我还没完全弄懂的时候,就有一个女生加我为好友。作为一个理科生,我一直是沉默甚至有些木讷的,所以当有一个女生提出希望我当她的垃圾桶,倾听心事的时候,我感到受宠若惊而责任重大。也许是我并不了解女生,在我认识的仅有的几个女性朋友当中,我从未见过谁像你一样令人心疼。我们认识了四年,陪伴了彼此经历人生中许多重要的时刻,是你让我变得更加体贴,更加有责任感,因为我时常想,还有这样一个女生,需要我去安慰、呵护和照顾。我知道你最爱吃的东西、最喜欢看的电影、最爱听的歌、最珍惜的朋友,在漫长的四年时光里,我也逐渐喜欢上了你,希望在真实生活中可以陪伴你,让你往后的人生再无烦恼和忧伤。

但是半年前,我妈妈生病了,我希望可以听听你的声音,你却没有回应。那是我第一次真正对你生气,觉得你从未想过要认识或者接触真正的我,而我却已经做好了将来许多年的计划。后来,我们再没有联系,我在家人的催促下,也开始准备出国读博的手续,但是在拿到导师的推荐信,要把材料寄出去的时候,我犹豫了。我舍不得四年的时光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结束,我们甚至还不知道彼此的名字和长相,还没有真正见过彼此。

所以我拜托在公安局工作的朋友,通过你的手机号码查到了你的地址,搬到了你家隔壁。我终于见到了你,终于可以煮菜给你吃,为你做你最爱的甜点,和你分享电影和音乐。就在我以为我们有足够的时间慢慢从朋友到恋人的时候,你有了男朋友。那一刻我真的感到灰心,我们始终还是缺少了一点缘分。后天就是你25岁的生日,我知道他一定已经约了你,我会在家里等你,如果你愿意,回家来。

树洞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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