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缓过神来,2018年已经过去了一小半,不觉又快到了6月。而六月的开头便是儿童节——一个随着我们青涩的成长而渐行渐远,又伴着我们的为人父母却再入眼帘的特殊节日。
晚饭过后窝在沙发上看新闻,只听吱—吱——砰!的一声,妻子和女儿蹑手蹑脚地溜出了门。一会儿等她们再回来的时候,妻子手里便多了一个鼓鼓的的灰色快递包装袋,而女儿则鬼鬼祟祟地像个小偷一样尾随在她同伙的屁股后面。又是砰!的一声,这会儿,她们又躲进卧室去了。
“好漂亮呀,我好喜欢呀,谢谢妈妈!”屋子里传来了女儿兴奋的声音。在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下,我轻轻地凑近房门,渴望刺探到房间中那袋子里的更多秘密。突然门被推开了,我倒被吓了一跳,女儿对我的出现却不以为意,像风一样地从我的咯吱窝下蹿了出去,跑到了客厅的穿衣镜旁,一边对着镜子转圈圈,一边扯着嗓子喊“爸爸、爷爷、奶奶,你们快过来呀,快来看我这衣服、还有这双白球鞋美不美呀!”噢,天哪!我竟把明天幼儿园儿童节亲子活动所要求穿白球鞋的这茬事儿给忘了。
一边懊恼自己的失职,一边庆幸妻子的贴心。继而便将目光停在了她那双精致的白球鞋上。这时我的思绪却不由自主地被拽回到了我曾经的童年——小学四年级那个春夏交接的季节,那个同样是儿童节前的下午。
白衬衣、蓝裤子、白球鞋,几乎是上世纪90年代前后关中农村孩子都艳羡的衣裳。而这些行头最常出现、也最集中出现的场合,则莫过于是学校里组织的各类节假日的校园活动了。
那个年代的农村小学,老师基本都是按部就班地教些书本上的知识,也只有语文和数学两门主课,其它诸如《自然》、《美术》、《思想品德》的副课,则大多都是由主课老师来兼任的,而上这些课时,要么是老师在上面读课本,下面一时昏昏欲睡;要么是老师拿本《故事大王》给大家讲故事,下面骤然欢呼雀跃。
印象中那时下午放学后的作业都没多少,常常作业做完了半天天都还没黑,我们那群小家伙也还有足够的时间跑到摩托车修理铺的门口去捡拾车链子做枪,或者在村口大队门前的平地里踢弹球或者拍画片,当然肯定还有一群在麦地里、土壕上撵仗撒欢的碎哈怂。
顺理成章地,那时的农村娃几乎都没啥才艺。当然诸如他爸是常年在农村红白喜事上经管事的乐人,而他娃也刚好有这方面悟性的情况除外,这毕竟都是些个例。然而每逢遇到重要的节假日,学校里又不时迫于上面的压力还必须要搞出些名堂来。那搞些什么呢?又能搞些什么呢?对硬件无太多要求的什么拔河比赛、踢毽子比赛、演讲比赛、歌咏比赛等便成了备选项。
不出意外,那一年姜村完小决定要在儿童节举行演讲比赛,印象中提前大概半个月左右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筹备初赛了,报名的人很多,而只有通过初赛且成绩在前十名的才能进入决赛。我很幸运,就在决赛的前三天我便以初赛第二名的身份顺利获得了进入决赛的资格。
当时我们十个人有幸受到了校长的接见,但是他把我们叫到了办公室却只强调了两件事:一是要我们把报送演讲的文章彻底背熟,必须脱稿;二是我们必须要着装统一,代表学校形象,必须是白衬衣、蓝裤子、白球鞋。至于这衣服,自己家有了最好,没有的话让回去找家长想办法。
我们家一共六口人,父母、我们姐弟仨,还有一个奶奶。父母都是村上的民办教师,当年他们的收入也都很少就几十块钱一个月而已,因此他们不得不过着“白天站在讲台讲课,晚上弯腰地里种田”的生活,而晚上回到家之后,还要在经管完我们的吃喝拉撒睡之后,才能抽出点时间去准备第二天的教案。记得很清楚,小时候我们家的灯总是关的很晚,我睡觉又不老实,经常在半夜会被灯光刺醒,而父亲则常常会勒令我下炕撒泡尿再回去转身睡。
自家的情况,我又不是不知道,我该怎么开这个口。因贫穷而带来的委屈骤然逼迫出眼眶里的泪水流了下来,恰恰滴在了我脚上穿的黑漆抹乌的那双布鞋上。印象中我小时候所过穿的每一双布鞋,都是在等到脚后跟磨烂了之后还要拿到镇上的集市上钉个橡胶掌再穿一段时间,就像听老人们所讲的给马蹄子钉掌是一个道理的。直到哪一天脚上的他大舅(脚大拇指)冒尖了,母亲才会张搜罗些布料再熬几个晚上去给我赶制一双新布鞋。
“我下午见你康老师了,听她说你演讲初赛得了个第二名,的是?你还厉害滴很么!”“有啥厉害滴么,我有啥资格去参加人家决赛?”母亲似乎听懂了我的话外之音。
第二天中午放学,正巧是姜村街道每逢农历3/6/9日的集市,中午一放学,母亲就牵着我的手去了集市,我想要的东西,集上可是什么都有。最后经过不知比对了多少家摊贩,又来来回回多少次的讨价还价,母亲最终方才从口袋里掏出了那个已经洗的褪色却仍依稀印有双喜字的红手帕,里面裹着的是一张皱巴巴的10元钞票,她轻轻地展开捋了一捋,然后递给了摊主,至今记忆犹新,当时还找回了2元。
那是一条蓝色的“的确良”裤子,质地及其柔软,夏天也穿着非常凉快,这也是我记忆里人生所拥有的第一条可以称的上“商品”的“一手货”衣服。心里当时甭提有多美了,然而高兴只暂时的,晚上回到家奶奶看到这条裤子后,还用方言夹杂着酸酸的语气数落了母亲一番,于是我也便不再奢望柜台里的那双做梦都想要的“回力”鞋了。
后来,母亲最终还是把另外两件行头给我也备齐了。于是我便穿着母亲从前一年西安大姑妈捎回来的那包衣服里淘出来的白衬衫,和从临街二婶家借来的那双女式白球鞋去参加决赛了。庆幸的是,最后我和一名六年级的女孩拿到了并列第一名,奖品是一个非常高级的硬皮笔记本,还有一个包含有五种颜色笔芯的自动圆珠笔。
“爸爸,你快说话啊,我这衣服到底好不好看啊?”
“好看,好看!衣服好看,鞋更好看!”
时光流转,我已身为人父。当我此时以一个父亲的角色,站在当下这个时空维度的坐标之上,左顾右盼:向左,是我的童年;向右,是她的童年。而我和她的记忆里,却都曾出现过有一双白球鞋。
酸甜苦辣,皆为过往;喜笑怒骂,便是童年。儿童节快乐!
二零一八年六月一日凌晨,白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