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滴答——
我感到有水滴落在耳边,却迟迟不肯睁眼去看,管它呢!
从刚才强行让自己趁着疲倦睡去那会儿我就有了个消极的念头——就这么睡死过去,不愿再醒来。真死了,也许这一切痛苦的梦魇就都会过去,谁又能把一个死人怎样……不是吗?本来我这一生活得就不明不白的,如今走到了这一步,又怎样?真死了倒好,悲伤也好,绝望也罢,全都不会再来。
这念头有好一会儿一直充斥着我的全部思绪,以至于连自己到底是睡过了一觉还是一直就这么半昏迷地胡思乱想着都不知道,只觉得累。
随着身旁水越滴越多,溅起的水沫儿也崩到了我额角上一些,丝丝冰凉,这才让我从那混沌的情绪中极不情愿地抽回心神。原来是在我摔倒之前匕首的尖儿挑破了身旁一棵树柱的壁面,从那个细小的浅缝儿在往外滴水。
如今那些发光的树柱不再变换明暗,不再反复闪动,光线的亮度整整提升了好几个等级,原本只幽幽如鬼火的青绿色已经因为亮度的增加变得的要更蓝一些,更纯粹也更加通透起来,让眼前这根高大的柱子看上去如同冰川中刚取出的一整条万年玄冰。
这柱子中的洞井管道也因光线的变换呈现出了近似半透明的状态来,这让我又燃起了找寻“管道中被困的人”的希望,如今已经不用把它们切削开来一根根地找,树柱中有没有东西打眼儿一望便知!而且只需这一眼就能横扫一大片!
我在这偌大的空间里急匆匆地不停奔跑,穿梭在一簇簇水晶石一样的透明管井间,生怕它们再次变色,再调暗了光线,会让我错过了这个绝好的机会。
“透明的,透明的,透明的!全他妈的是透明的!”快要跑炸肺了的我两眼不断来回扫视,时刻让视线捕捉着可能出现在那些柱子里的人脸或者人影,结果依然让人失望,没有任何发现。
而我更担心的情况也不声不响地随之发生——这些发光的柱子真的开始变暗了!而且那光线衰弱的速度非常之快,估计要不了几分钟就会再变成之前的那种隐约荧光,我不禁暗骂自己是个废物,彻头彻尾的白痴!埋怨自己的神经怎么就那么脆弱,随随便便就被击垮在地不能动弹,刚刚为什么要赖在地上躺着挺尸不肯早早起来,也许这光亮大盛的场面恰恰就是在我昏睡时早明晃晃了大半天了呢?而现在已经到了再次转变的时候,那不是被我白白把机会浪费掉了吗!
越是这样想着,越是让人心生焦急,觉得周围暗下来的速度更加快速。在我擦身越过两棵并排的树柱时,再远出十几米的一些都已经尽数隐没在了黑暗里,视线范围重新回到了刚落此处时的样子,甚至还不及那时的宽广!
跑了这么久,查看了这么多柱子都是空的,并没有什么人被困在里面,也许这是好事,没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也许并没有什么人会在那里面……我试图用这种想法来安慰自己,劝说自己不是因为我的怯懦不堪放弃了继续寻找这些可能存在的受困者,而是他们压根儿就不会在这里的任何一棵洞井中罢了,所以才不管找过多少根都始终见不到丝毫痕迹。
这种想法虽然有些自欺欺人,不过却让我心里好过了很多。
我伸手在身旁的一棵树柱上拍了拍,刚想给自己找些别的计划找寻出路,却突然瞥见在我被它半遮半挡的视角边缘有根柱子中间赫然现出了一个隐约的黑影!此时的柱子已经从半透明状态中消退下去,只能勉强看出那中间有东西!而让我更加吃惊的是,与它隔了几米跟那柱子对角的位置上,还有一个巨大的方块影子,黑漆漆地,同样只能看出个轮廓,看形状好像某种人工的建筑物!
自打落入了这广阔的空间里,除了那些一排排的“树柱森林”之外我没有见过其他任何东西,就连地面也都毫无起伏,一模一样的平整,难道这大方块会是一间房子?是此地的出口?!
这两个同时出现的景物让我心生激动,顾不得多想,抬腿向它们中间跑去,想要离的再近一点去看个仔细。
就在这个紧要当口儿上,周围的光线却一下子完全熄灭掉,只留给我了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全黑世界!
我为这突变所困,僵立在原地,不敢再轻易迈出脚步。在光线突然消失之前,我仅仅来得及再分别瞥了那柱子和建筑物一眼:柱子离我大概仅有三米不到的距离,大方块则要再远一些,至少有十几米左右。
就算我此刻再心急,也是万万不能轻动的——在眼睛完全起不了作用的时候,如果光凭感觉和记忆中的方位,哪怕是目标近在咫尺也有可能走错了方向,就算只有一丁点儿偏差,冒然走过去也可能就此错过,再也找寻不到。更何况现在目标有两个,我根本没有把握摸黑走到树柱那里之后还能再次找准那方块建筑的位置。
一个是可能救出的同伴,一个是可能存在的逃生出口。二者,恐怕只能选其一!
如果我凭借刚刚脑海里的印象,径直走向那建筑,成功概率会更大一些,那方块体积很大,从这里出发就算路线走得稍微偏一些,只要大体上是直行的应该就不会错过,如果那真是出口所在,也许我就能从这幽冥般的空间里顺利脱出。
可是另一边,如果里面真的有人被困,那他的处境绝对不容乐观,虽然说从我落地开始已经过去了不短的时间,难保他不会早被洞井挤压致死,但万一……万一他还一息尚存!始终坚持着,只等有我来救援呢!!那便是万万容不得一分一秒耽搁的。
做出选择的念头只在我心中闪电般过了一下,便有了决断——救人要紧,至于出不出得去,管它呢!就算能有个人陪我一起在这黑咕隆咚的地狱里死了也好!否则就算我真得以逃出生天,也会自责,后悔一辈子,饶不了自己。
我闭上眼睛,把刚才那根柱子的方位又仔细回想了一下。其实就算眼睛不闭四周都已经是完全漆黑的了,只是在需要凝神静气思考事物的时候,闭眼这个动作更多的作用是在提示大脑“全部的能量都交给你了,别的感官我都屏蔽了”一类的自我催眠信息而已,好让精神力量更加专注。
接下来,我将双臂向两侧尽可能地伸平,以便最大幅度地增加自己行进时的触碰面积,减少因为路径误差错过目标的可能。
就这样,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迈开了步子。
结果并没有失望,我的手臂很快就触到了那柱子的所在,这让我稍稍放下了心,当即也不再犹豫,抽出匕首就是一割……
劈砍之后,当我下意识地微微侧身,打算避开那种绝对会喷溅出来的绿色汁水时却发现并没有这个必要,断口中没有一丁点水花溅出,先前的那些树柱断开时可都是要喷得我满身满脸的,这根却没有。但这只让我稍微一愣,便不去在意了,异常的事多了去了,这根本算不了个什么。
我手脚并用让自己的上半身攀附到了断口边上,伸出手来往里不停地划拉,口中也大声喊着:“有人吗?有人吗?!”
指尖有几次确实碰到了东西,可是我现在的这个姿势并不能很好地对它抓或者拉,因此我马上从那断口上退回,将那柱子根部从上到下又切开了一条大口子。心里急,这一刀切得太猛,竟让这下窄上宽的柱子整个歪倒下来,连带着把我也闪倒在地,这一下里边的东西一阵翻动也都摔了出来,在地面上发出了一连串的沉闷声响,似乎那里边原先困住的人不止一个!
我在黑暗中努力寻着声音落地的方向爬去,手脚尽力外张,来回摸索着。很快,摸到了一个带毛的球状物,我心里猛地一缩,连忙跪在地上用两只手颤抖着贴上去。果然,那是一个人的头部,口鼻之中已经没有了呼吸……
我顺着他的脖颈再往下探,让自己伏在他的胸腔上,侧耳仔细听着,期望听到一点点微弱的心跳,但这已经是一具死透了的尸体了,再无抢救的可能。
这是个男人的尸体,身躯摸起来很壮,我心里不自觉地开始把我曾经遇见的所有人的身影跟这摸出的结果进行比对,偏偏我总觉得最匹配的那个人就是二土匪……
特别是当我再次摸回到他那头部的时候,手指已经颤抖得不成样子——我摸到了他那一头从不服帖总是支棱八翘的自来卷儿,也摸到了他脸上的那些沟壑,甚至摸到了从嘴角到耳根的那条长疤……
这,就是他了……
虽然之前早有了思想准备,知道他可能在抛刀给我那会儿就已经不在人世了,可是如今在这里碰触到他的尸体,感觉又大不一样:之前他的死,我看不见,虽然也给我带来了无尽的痛苦,但比起这至亲伙伴就冰冷冷地卧在身旁要好上太多了。
现在这情形,让我所承受的痛苦更为无以复加,总觉得天上的神明是在看着我们表演,不把所有人的精神都玩弄到了崩溃极限,发了疯,他们都会觉得不过瘾!这才让现在的这种痛苦强烈到避无可避,只能撕心裂肺地哀嚎,以至于让我连那尸身都不敢再碰,双手搂住膝盖,蹲缩在一旁,竭力抵抗着极度悲伤从胃里带给我的阵阵干呕。
他死了……另一个一起掉出来的,恐怕也活不了。在哭喊让自己的头皮阵阵发麻之后,我才想起了那另一个。是谁……千万不要是霍老拐,千万别!这一路走来的三个人中,如果只剩下了我一个,那我……该怎么办?又能怎么办?
我哆哆嗦嗦地爬过二土匪的尸体,顺着他身边继续摸,喉头里不断哽咽,几乎已经认定那即将碰到的就是霍老拐的死尸无疑。
也许是我刚才那会儿已经把满天神佛咒骂了个遍,他们也觉得自己“玩”得太过火,想要对我的命运略作补偿,这第二个,并不是尸体,是一只背包而已。
我把它紧紧揽在怀中,让这双臂和胸口间能拥抱住的充实感来给自己多一点安慰,好让自己不会像个无助的孩子那般哭起来没完没了,我还有太多的事要做,至少要把二土匪的尸首找个地方好好安置一下。
就这么搂着搂着,我恍惚觉得这背包有些不大对劲儿。我原以为这是我那只包,在洞井中滑落时与我分散开的那只,以为它是通过别的岔路滑到了这根管道里才和二土匪的尸体一起被我剖出来的,可是怀中这只里边塞的东西很硬,抱着非常硌人,而我那只在出发前分配装备时他们几个因为照顾我都找了些轻软的塞了进去,最硬的也无非是几只罐头和饼干一类的行军粮了,都不会有这么大的硬度。
那这是谁的?二土匪的?我连忙伸手拉开抽口绳,往里边摸去。刚探了一下就拉出了一支冰冷梆硬的铁家伙。捧在手里来回再摸了摸,这分明是霍老拐的那只老五零子冲锋枪!他从车队里换取装备时因为那些半自动步枪用起来后坐力太大,他单手用起来十分不便,所以才选了这支在朝鲜战场用惯了的木柄“1941”丢进背包。这枪射程虽然不远,但是便携性和短兵威力都比较平衡,把木柄一拆装进包里很省地方。我们背着那些用冻鱼套起来伪装的长枪招摇过市时他还为此深深地自以为傲。
这背包是霍老拐的!
想到这里,我连忙把枪往地上一扔,继续翻找起来。枪对我目前的处境能起到的帮助可以说微乎其微,我并没有碰到什么需要直接面对的武力威胁,此刻对我来说最要命的是这无边无际的黑暗!而霍老拐的背包里,是装了各种乱七八糟的零碎儿的,蜡烛、打火机以及我现在最想得到的手电筒都有!
啪!
我推开了洋铁皮手电的开关,一束并不算有多明亮的黄光射了出来。
我站起身,快步向着身旁的尸体走去,我要再一次好好看看这个好伙伴的面容。
当手电昏黄的光圈刚锁定了尸体的头部,我就发现了异常。
“不不不不!这不是他!这不是匪叔!!!这他妈的是……”我激动地喊出了声来。
这他妈的是伊万诺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