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然走了几步,觉得太阳晃眼,就坐在一片树荫下休息。
他知道自己没几天好活了,没有宫傲每月底赐给他的解药,体内的毒会在半个月内扩散到心脉。
孤山集就在前方,可他犹豫了。
子荆跟白帝城有联系,夺取空冥诀的命令也是她授意的。如果说之前他只是怀疑,那么在他昨夜见到宇舟和尘染的那一刻,他已经可以确定。
树后边人影一闪,子然一抬眼,看见云星站在那里正抱着胳膊看着他。
“你现在相信我说的了?”
子然扭过头去不看她,心里好像空了一块。
“哎,你们中原人管这个叫什么?哦对,痴男怨女。我看子荆心里明明也是喜欢你的,怎么一直骗你呢。”
子然不想去考虑这个问题,反问到,“那么你呢?你既然知道宇舟还活着,怎么不去找他?”
“我不用去找他呀,他一直在我身边的。”
子然不解地看着她。
只见云星从怀里掏出一个亮闪闪的琉璃小人,“这是我请西域商人为他塑的琉璃人像,他不在的时候,这个小人儿就一直陪着我。我想,他失踪之后没有主动联系我,那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原因不允许他这么做。我不着急去找他,因为我知道,一旦他完成手里的事,一定会第一时间回到我身边。”
“你就这么相信他?”
云星笑了,“我的故乡在遥远的大食,我本来的名字叫阿露伊慕,就是信仰的意思。你想听听我和宇舟的故事么?”
子然点了点头。
“我的父亲经营着一家铁器铺子,在我很小时候母亲和哥哥死于瘟疫,父亲很难过,就带着我远走波斯。没想到在途中发现了一个身受重伤的小男孩,看上去年纪跟我死去的哥哥差不多,我们花了好多气力救活了他。这个男孩就是宇舟,他说着我们听不懂的语言,但他的眼神那么清澈明亮,父亲说这一定是真主的旨意,就把他带在了身边。他的身体逐渐恢复,他很聪明,不到一年已经可以跟我们交流,他还教我说中原话,给我讲中原的风光。”
云星慢慢地讲述着,中间偶尔会停顿下来组织语言。
“后来我们长大了,我们并没有成为兄妹,而是像普通的男女那样相爱了。他说他必须要回到中原完成一件大事,这是他的使命。不管多远,我都愿意陪着他。我们向父亲辞行,父亲取来了上好的宝石和精铁,为他铸了一对弯刀,把这刀和我一起托付给了他。”
原来宇舟曾流落西域,他回中原是为了名扬天下?只是为何跟子荆和白帝城扯上了关系?况且宇舟的事情,墨夜一点不知情那是不可能的,为什么会如此放任?子然在心里疑惑,忍不住发问,“你和宇舟的这些事,墨夜知道么?”
“他啊?他看上去就一肚子坏水的样子,我才不跟他说。”
“额,帮主可是江湖上人人称颂的大侠,你怎么会有这种感觉……”
“是真主告诉我的。”
子然无言以对,示意她接着往下说。
“之前宇舟突然失踪,但我相信,既然真主将他送到我身边,就不会这么随意把他夺走。我留在帮里,恰巧撞见子荆形迹可疑在往外传书,我偷偷截下了信件,终于得知宇舟还好好的活着。那时我真的很想立刻来白帝城找他,但是,”云星把琉璃小人捧在手心,眼神十分笃定,“我更愿意相信他,他或许是不方便与我联系,或许是怕我有危险,不管是什么,我都会乖乖在这里等他。”
“即使他瞒了你这么多事,你仍然愿意相信他。哎……我还以为自己对子荆全心全意,可我却不愿意给她多一点的信任。”子然长叹一声,目光无意识地落在云星手里的琉璃小人上。
这是一个十分精致的塑像,连面部神情都栩栩如生,就像是一个被缩小的真人一般。他左手持刀望向远方,一脸的意气风发。似乎是注意到子然的目光,云星说,“这是以前他还没开始使双刀的时候塑的,那个时候他还是个功夫不到家的小伙子呢。”
单刀?子然脑子里突然闪过了什么,昨晚与宫傲交战时的画面在他眼前迅速回放。
“宇舟他,他以前一直是这样用刀的?”子然的声音有点颤抖。
云星点了点头,“是啊,怎么了?”
脑子里那根弦突然就炸了,宇舟不是宇舟,那宇舟是谁?墨夜敢放任他留在白帝城的……没有人会怀疑的……凌天!
子荆有危险!
子然猛然从地上站起来,却突然毒气攻心,直挺挺倒了下去。
世界陷入了一片黑暗。
余晖突然睁开了眼睛。
他知道将军会派人救他,但他没想到来的人居然是颜妤,他的同门师姐。
师父和师姐是他至亲之人。八年前,师父在乱军之中将他救下,他醒来时,已完全不记得前尘往事,身体似乎受到过极大的创伤,摇摇欲坠,全靠师姐悉心照料,才捡回一命。
之后,师父亲自教导他天文地理之义、奇门遁甲之术、兵法布阵之法、治国理政之方,事无巨细,倾囊相授。后来他认识了载穆将军,知道了将军其实是九天之中无名的继承人。
两年前,他奉将军之命辅佐墨夜,而颜妤则以普通帮众的身份潜入青锋帮。除了师父和将军,只有她知道他的双重身份,他也只有在她这里能感受到久违的轻松和安宁,他一直小心地保存着心里那份悸动,直到师父临走前把颜妤许给了将军。
“醒了?”门口传来墨夜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走到余晖床边,很关切地看着他。“感觉如何?”
“还好。”
“救你的是颜妤,”墨夜一边说一边观察他的神色,“我以前倒不知道她还是你的同门。”
余晖叹了口气,“很多年前的事了。师父都没了,哪还来的同门。现在她是将军夫人。”
墨夜点了点头。“不空关那边是什么情况?”
“那个道姑是白帝城的人,但她同时也在恶人谷有势力,我猜测她和子荆的目的跟你是一样的。现在她们已经怀疑你了,但应该会按兵不动。”
“呵,她们只要不捣乱就好。你走那天, 子然去帮会领地偷空冥诀了,东翻西找的,被我抓个正着。”
“东翻西找?你那秘籍就放在一处,你不是说他上次就发现过么,还用得着找?”
墨夜沉默了一下。
余晖不住地摇头,“不对,不对。子荆入帮就把空冥诀送给你,哪怕是为了利用你,那是不是也太大胆了,莫非还留了什么后手……你抓到子然时,他怎么说?”
“他说自己是宫傲的暗卫,几年来一直在执行盗取空冥诀的任务。他说宫傲用子荆威胁他,任务失败,子荆会有危险。我就顺口建议他去杀了宫傲,一了百了,这样一来正好把我们的人推到白帝城主的位子。”
“既然如此,那他不应该出错,更不会迟疑。他拿到空冥诀后不立刻离开只有一个原因,拿到的东西不对。”
墨夜有些惊讶地看着余晖,“你说秘籍是假的?这不可能。那上面的功夫我练过,的确精妙。这次与白帝城会盟,我和载穆将军带着空冥诀送给宇文舟,将军看后也赞不绝口,还好奇我居然如此大方,当然他不知道白帝城主其实是我的人。”
“我想想。”余晖撑着身子坐起来。
他应该是漏了很关键的一点。子荆不知道宇文舟被掉包,在她看来,只要宫傲一死,白帝城就在她的掌控之下。子然任务失败后铤而走险去刺杀宫傲,这对子荆来说是好事。可是万一任务成功了呢?除非子荆有自信这次任务不可能成功,但她给墨夜的空冥诀又的确是真的。
难道说……
“子荆给你的空冥诀是真的,但不是全的。”
墨夜看着余晖的眼睛,“你给我说清楚。”
“只有这一个解释。她要是拿假的骗你,风险太大,万一被识破她就无路可退。子然从八年前就奉宫傲之命开始追寻空冥诀,以宫傲的阅历和对武功秘籍的研究,他自然是知道空冥诀不止这一部分,所以他才会在拿到那本秘籍后还东翻西找。子然去你那里偷书,就算成功了,他的任务也是失败的,他终究还是会走上刺杀宫傲的道路,这一切都在子荆的算计中。”
“恩,有意思。”墨夜从床边站起身。
“所以你现在要做的,是想办法从她手里拿到剩下那部分空冥诀。至于载穆将军那边,我可以帮你盯着,确保他按照你的计划吞并恶人谷。”
“你总是能让我刮目相看。”墨夜背对着他,语气突然变得很冷。
“过奖。”
“你这次能活着回来,我很惊讶。载穆将军能把你送还给我,我更惊讶。不过,”墨夜从怀里掏出一个桃木簪子,随手扔到他面前,“我相信你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余晖料到这次回来自己的身份一定会暴露。墨夜如此精明,不会再给他机会。可是师姐的簪子怎会在他手上?她不是已经是将军夫人了吗?
“将军呢?”余晖的声音里突然带上了一丝惊恐。
“他已经走了。或许他认为我会把你们看做质子,这样做,我就可以放心让他去前方开疆拓土。”墨夜一挥拂尘,“可我不这么看。”
“你,想怎样?”余晖把簪子攥在手里,死死盯着墨夜。
“两年前我听信你的劝告,放弃了大片浩气盟的阵地,你们得以在阵营之间周旋坐收渔翁之利。你做得好一个身在曹营心在汉,我还真差点着了你的道。现在我要把载穆欠我的都收回来,不过分吧?”
“你这么说不觉得心虚么?”余晖眉头紧皱,“你肯听我劝告退兵,并非因为轻信,无非是你想防着子荆和宫傲,你何时把阵营放在眼里过?浩气势弱,你并不着急,反倒派我去恶人帮会四处游说,从中牟利。若非你一贪再贪,又怎会步步被人利用?”
“是!我是贪!我是被他利用!”墨夜恶狠狠地说。“我已经送了载穆好大一个人情,现在是他偿还的时候了。”
“墨夜,利用你的人是将军,欺骗你的人是我。我劝你把将军夫人放了,难道你想触犯朝廷威严么?”
“哈哈哈——”墨夜一阵狂笑,仿佛下一刻就会断气似的,面部狰狞像一个恶魔。
突然,他一把揪住余晖的领口,笑声戛然而止,“你给我听好了,载穆会盟的白帝城是我的,他谋划的天下也会是我的,他的女人——”
簪子咔哒一声断在余晖手心里。
“……说吧,要我做什么。”
墨夜闻言立刻松开了手,整整衣冠,变回了他平日里那云淡风轻的模样。
“余晖,你知道我最欣赏你什么吗?够聪明,一点就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