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现我不爱别人。
一定被人觉得句子太苛刻,因为没有任何理由,挤在「不爱」中间。
人做什么都想给自己个理由,就像想活得有朝气点走得有点奔头。
「不」和「爱」就是冷刃刺肉心。一道断崖边带风的坠客高高下落,一米炽热的暖光中初飞的航班徐徐上升。落差这东西,本就是二倍化平淡调出幸福和痛苦的浓缩汁。
「不敢爱」、「不想爱」、「不能爱」、还有「不会爱」,多了个字就具体了些。别人问起来,似乎是把精准的答案缩炼到了极致。到头想来,却吊诡至极。说话人做足了场面上的诚意,听话人却仍然一无所获。这么看来,没馅儿的包子总比油多的葱饼更扫兴。
所有事都得有个语境。特意加上去,再说出来,不是为了自己理解,而是乞求他人参与。
「我发现」似乎可以点开这盏灯,一点也不亮,落在身上加温不了。请别人吃饭时会这样致辞吧,主人口中标准格式的音节喷在餐桌上。吃客看来,勾不了芡,也提不了鲜。好多话都是说给自己听,自己却为他人讲,都最后掉在餐盘里。到头来,久放不刷的饭碗就很难对付。
人能天真到什么程度?突然冒出这一句的唐突,就像是这疑问的答案一般。人总会习惯跟他人产生联系,复杂且深的就是欲望。跟别人相识、聊心、交媾,重点永远是花大价钱更新盘结的绳索,没人问问里面裹的是什么,两边都是。所以我羡慕周遭海量的盲雷锋。因为人都会怕,没气压怕死、没怒噪怕聋、没羁绊怕傻。
人能他私到什么程度?除了发烧体温和开水沸腾,冷和暖是难以揣测的相对词,睡眠却是最易入门的绝对心流。白天的一句提及可以抓破头皮,晚上的一段梦呓却没人在意。可只有梦里才能当主角啊!电话是给别人的,生日是为别人的,名字也是让别人叫的啊。身体可最诚实,晚梦磨牙可比白餐咀嚼用力,偶尔呼噜也比平日讲话刚劲。
人能可爱到什么程度?雪粒在狂风中刺脸,痛到极限时竟可以闭眼露齿挤脸大笑振作自己;寒冬走在风口,被吹到迎风流泪还能自带气氛渲染;用滑板独自追赶时间,没有高级代步,摩擦道路的轮转声就成最好的发动机斗志昂扬。那条关联的绳索是无限弹力的松紧带。一个人离开,心还惦记着,没远到哪儿去;几个人重聚,又在离他者,算不上谁团圆。那么脆弱,却离开谁都能活,没有别人情绪依然健全。
我就进化成独战玩家。
在单人囚笼之中困死自己,却在室外看到屋内正在密室逃脱的千奇百怪的我:在疾风站稳的,在蜜里苦涩的,在窗边闭眼的,在课堂瞌睡的,在田里偷瓜的,在魇呓梦遗的,在葬礼大笑的,在海中摄盐的,在拥挤寂寞的,在荒岛跳舞的,都是我。
他们说看不到 ,他们一定是瞎了,他们一定是瞎了,他们一定是瞎了。
我不爱别人,也不识自己。
图 / 穆蠹雠 文 / 穆纛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