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三也
我已经记不清究竟第几次梦见你。惟念山海熙攘，你也是我目光四格中心十字的交点，哪怕每一次眼前的你都在变，像锉刀顺锉切面，不断削下微小却各异的木屑。
这是奇妙的感受，也是有迹可循的触觉。亘古的木质，是因我由你而来，你我淌同一脉血液。指腹摩挲切面，变化的粗糙感是因你离开后，我不时留下自己的原句，再磨平，或者再镌刻。只是我原以为说好的不分离是箴言，原以为你我永镶嵌，直到你渐渐虚化，透明到握不住我的指尖。像三枝八云对父亲右眼的“虚无”产生疼痛，人格中逐渐褪去的那些浮色，于我也成了一种“空白痛觉”。
所以在那之后我拼命地把空白填起，想着兴许彼时才能消解异觉。我翻箱倒柜，在泛黄相片里寻你的模样，从稚嫩文字中找你的过往，然后收藏起来，郑重端进空白。我走了你走过的路，赏了你赏过的景，我也还记得你的小习惯，餐餐满勤的辣椒油，总让你陶醉得眯眼，但是你曾经依偎的人啊，好多都散了，散到天涯海角，凑不齐了。我只能努力地把你留下的痕迹与自己接轨，却总做不到严丝合缝。那时我才明白，原来腌制后的牛肉，是无论捞多少次清水，都回不去它原汁原味的。
“像每一滴酒回不了最初的葡萄，我回不了年少。”¹
不过我不怪你的不辞而别，因为连我，甚你，都是后知后觉。满树三角梅折了一朵，又有谁能立刻知道呢？无非待落花成堆、秃枝初现才略有感知。我常见到你那一树梨花，在曾经，在梦里，满枝洁白如映雪。遗憾如今零星几朵，无法留住你的全部，但我还是把它们养在温室里，然后连同温室一起填入空白，去证明一种存在。
这世上的人、事、物，都有一层最简单，却也最丰富的意义———不讲现在，不谈未来，至少你还“存在过”，便是小确幸。
你不知道，你走后下了场绵雨，直到现在仍淅淅沥沥，人们都说，它叫成长。不似春雨的柔润，雨滴打在手心传来若隐若现的钝痛。有时携着烈风雨水滚大，眼泪快要融进映满故事的晶莹，我会忆忆你我之间的温暖，常常找回幸福的笑，偶尔也错拿泪的催化剂。
究竟何时天晴，没人能够道个准信。但如果说这场雨下完，你就能醒来，那我浅浅犯个规，轻轻掩上你的耳朵，再悄悄撑起一把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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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你，我的年少，我的过往。
¹简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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