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前,一个秋末冬初、阳光明媚的午后,和几位同事在单位的小院聚众晒太阳聊天,聊到有关手术的话题时,我很自豪地接话:“我这个人,听到手术就吓得要死,好在从小到大,受过最大的皮肉之苦,就是阑尾炎打了一个礼拜吊瓶。”
当天晚上,我就被白天的自信言语拍拍打脸:临睡前,肚子一阵胜过一阵地剧痛起来。起初,打算忍到天亮再说。后来,复盘了疼痛的位置、程度、频率,加上脑海中不停浮现的余华父亲的那段话“……如果阑尾穿孔,就会引起腹膜炎,就会要你们的命!”我便毫不犹豫地穿好衣服,准备向距离最近的第一人民医院进发。
陪同我一起前往医院的,还有我的先生。看着我虾着腰,拖着艰难的步伐在地面上摩擦时,平时嘻嘻哈哈的他心情也变得沉重起来,先是搀扶着我,一小步、一小步地行走在寒冷的街道,挪步到三分之一路程的时候,他执意要背起我,似乎也在担心余华父亲以平静的口吻陈述的可怕后果。
终于到了医院,负责挂号的小姑娘看着我痛得几乎对折的身体,赶紧从位子上走出来,向先生问道:“这位女士什么情况?”
“她肚子疼。”先生带点喘息地回答,毕竟负重90斤走了很远的路。“很疼!”先生又赶紧补充一句,“能不能抓紧请医生给她看一下,或者有没有止疼药,先给她吃一粒?”
“您先让她在座位上休息,我去找值班医生。”小姑娘边说边转身离开了。两分钟之后,一位戴着眼镜的中年医生和小姑娘一起从走道的尽头脚步急促地赶来,把我们引导到诊室,医生示意我躺在一旁病床上,“哪里疼?这里吗?这里疼不疼?……”医生边说边用右手的几个手指用力地按压我的小腹,只要按到阑尾的位置,我就“撕心裂肺”地嚎叫起来。
“右下腹固定性压痛,初步判断是阑尾炎,以前得过阑尾炎吗?”医生问道,“有,五年前。”我有气无力地回答。“马上做血常规、超声和CT,准备明早安排手术!”从医生简短精炼的总结中,我捕捉到了令人五雷轰顶的信息“明早安排手术!”
“什么,要手术?”原本平躺在病床上蔫巴巴的我,忽然呈仰卧起坐的姿势将头高高翘起,“可以打吊瓶嘛?”我几乎带着哭腔问道。
“看化验结果吧!就现在的情况看,应该要手术。别担心,阑尾炎是个小手术。今晚就先打点吊瓶,缓解一下疼痛感。”医生边说,边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打着,然后将一张白色的单子交到先生手中。
可能是害怕手术的原因,我的肚子突然不像先前那么痛了,自己缓缓地从床上滑下来,在先生的搀扶下一项项地检查,然后坐在候诊椅上,一边祈祷着好结果,一边看着先生拿着几张检查单走进诊室,几分钟后,先生表情严肃地走过来:“需要手术,明早08:00。”
我的眼眶忽然一热,眼泪滑了下来。“还哭上啦?医生不是说了嘛,小手术……”先生开始安慰我,我已经听不清他后面又说了什么,满脑子只有一个声音:我想妈妈。
第二天早上,进手术室前,我心心心念念的妈妈还没有赶到,我一边流着眼泪,一边被推进手术室,手术台旁,负责手术的医生看到了我眼角汩汩而出的泪水,开始和我攀谈起来:“做过手术吗?”我摇摇头。“害怕是吧?”我点点头。“阑尾炎是很小、很安全的手术,不用害怕。用了麻醉,也不疼的。”我继续点头。“再说了,你这么瘦,阑尾很容易找的,很快就结束了。昨天的一台手术,那人是你体积的两倍,光是一层层地切肚皮我就已经满头大汗了。”医生轻松的话语,让我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了下来。
从麻醉剂生效,到手术结束,半小时。过程只有肠子被拉扯时稍微有点不适感,确实没有疼痛。医生诚不欺我!
被推出手术室前,虚弱的我还不忘真诚地说了一声:“谢谢你们!”说完之后,脑海里忽然又浮现了那句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内心不禁暗笑了一下。
回到病房没多久,妈妈终于赶到了,看到妈妈的时候,眼泪又不争气地开始流起来。
后来医生查房,才看清给我做手术医生的庐山真面目:一位五十岁上下的男医生,看起来平易近人。他仔细询问了术后情况,便面带微笑地转向妈妈:“你女儿手术前很想你,不管多大的孩子,在父母面前永远是孩子。后面能吃东西了,多给她补补,太瘦了。”
后来和妈妈聊天的时候,我问妈妈:“你说手术医生怎么知道我是想你才哭的?”“哪个孩子遇到难事不是第一个想找妈妈呢?他这个年纪,也有孩子,所以懂。”妈妈回答。
人生的第一台手术就这么被安排了,术前的焦急,被导医共情了;身体的疼痛,被吊瓶缓解了;术中的恐惧,被医生安抚了;术后的感动,却珍藏于心,向一团小火苗,一直在人生的道路上温暖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