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我最爱古龙，当然现在也爱，风四娘这辈子都是我的精神领袖。只是现在经常放在我办公室桌上和床头的变成了王小波，古龙用二十余载铸就了我的骨血，然后王小波大概要用后几十年来超度我的碌碌一生。

生活太他妈长了，平凡太他妈无聊了。

所以在日复一日的平凡生活里，我都不知道我是在哪一刻就老去了，只是当我对过往的丈量已经开始使用“十年”这种度量衡的时候，我是确确实实的知道，自己不再年轻了。

人在不再年轻之后，总是会被岁月教会一些什么的，比如，在爱人之前先学会爱自己，再比如，知道什么时候应该放手。

所以，我很想写写乔四美。

很想写写那些，玩命活过一回最终还是被生活打败，也无所谓败了的那些人。

四美这辈子的叙事风格和王小波简直异曲同工，堪称絮絮叨叨神经病届的浪漫翘楚。絮絮叨叨天马行空是真的，浪漫果敢轰轰轰轰烈烈烈烈也是真的。

我向来佩服这种风格的人生，好不好的不论，痛快又热烈，看得人心里暖洋洋的。

所以王小波要在宋词里找相对论，在唐诗里找牛顿力学。

他编排红拂说人家半夜里拿爆米花机崩头发是奇奇怪怪可可爱爱，乔四美应聘时候唱她费翔哥哥的歌和偷户口本一个人去西藏结婚也可可爱爱。

这是对生活没戒心也没畏惧的人才能做的事。

可是你说乔家这种小孩没娘说来话长的人家，想活成这样，得有多难啊。她能长成这样，当然是哥哥姐姐们保护得好的原因，可更多的，还是因为这姑娘太缺心眼儿了。

我是不可能大街上看到个帅小伙儿就想着要和人家结婚的，当然，帅的太过分的另论。不过显然戚成钢不算帅的太过分的那一种，至少除了乔四美，世上再也不会有一个看他一眼就能沉沦半辈子的人。

所以我说这姑娘缺，那真是天地良心的大实话。

可是人这辈子有的时候，不就是得有这么点豁的出去的愣劲儿才能拥有一些什么吗。

哪怕拥有的代价很大，大到超过了拥有本身。

所以她非要一意孤行去西藏，非要明知道戚成钢因为作风问题被部队开除还和他结婚，非要被背叛了一次又一次还不知道回头。

你说，去了西藏被随便敷衍了两句就踏上归程，她不累吗？

结婚前夕欢欢喜喜带未婚夫见家人，却被至亲告知挚爱有何等的猥琐行径，她不难吗？

生死关头危在旦夕，那个至她于险境的人还在同别人说“我想你”，她不痛吗？

一个人拉扯孩子照顾家庭的时候，丈夫却豁出性命奔袭千里去见不知道是生活里的第三四五六七八号第三者，最后却是她搭上一条命冒死去医院陪护，她不悔吗？

我们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人，是人就难免贪求，难免得陇望蜀，却也难免怕伤怕痛怕辜负，怕难怕倦怕扑空。所以这些问题我问了千万遍，我自问，我不敢的。

四美当然是敢的，又或许在这一场伤筋动骨的爱情里，她一路只顾埋头付出，都不曾有片刻间隙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那是她用一腔孤勇撑起的美梦，梦做到最后人人都叫她醒来，人人都替她不值，只她自己不觉得。所以说呀，人这辈子但凡能称得上执念的东西，靠别人终究是无法勘破的。

一成斩钉截铁的问她“哪怕知道了实情，你也不后悔，不回头吗”，她回，你还是会祝福我的，对吧。

可是你说，这世间情爱到底是啥呢？

那是一场浩大绚烂的幻觉。迷足深陷的时候，苦也是甜，疼也是甜，再苦也甜，看着他躺在身边就觉得心里是满的，日子是亮的，甭管是现世还是来生，都有盼头。所以四美这辈子最好看的时候，就是她嫁给戚成钢的时候，那双亮晶晶的眼睛不是因为里面装了个狗男人才动人，是因为她真心实意的对爱和未来的期许，天可怜见，动人的，不过只有那一点真心。

所以这美注定没法长久。

戚成钢不配我的笔墨，咱不说他。就说说人间这一场姻缘，该是段多难得的相遇吧。

我这辈子头一回听人说“九死无悔”，是我家那位上门提亲那天。他悉心准备了不晓得多久，却在临门一脚时候出了岔子。争吵爆发的突然，我爸踢飞了糖盒酒箱子赶人送客的时候他还在忙前忙后帮我上菜，我看着他用颤抖的手端起酒杯，明明是青椒炒肉里肉放少了都要嘤嘤嘤的人，声音里忽然像灌了铁，坚定地顶天立地的。他和我爸说，无论两家出现了什么样的矛盾，要娶我的人是他，今天不成那就明天，明天不成那就总有一天，无论天上下雨下雪还是下菜刀，对于娶我这件事，他九死无悔。

这个词儿吧，怎么说呢，当然用的不够贴切。可是我的爱情却因为这个语法错误变得莫名坚固了起来，我要嫁的那个人，这一生无论是不是有相伴到老的运气，他总算为我“九死不悔”了那么一回。

于是我以为，这世上有缘分缔结一段婚姻的人，便都该是如此这般的。

可是并不，因为渣男这个物种，咱也不能强行说他是人类的一份子吧。所以遇上了，要么就及时止损，要么就自认倒霉。我们四美骨骼比较清奇，都让损没了才想起回头，倒霉到了家却倒霉不到头。非得陪着人家生过死过一回，才恍然惊觉自己也是肉体凡胎来这世上走一遭，没义务普度众生当一辈子垃圾收容场。

可是决定离婚那场戏，明明是个解脱，看着却比发现老公出轨还让人揪心。

乔家那个脑子不够用永远在犯花痴的小女儿忽然开了窍，变得聪明了起来。可是这人出了娘胎，除了挫骨削皮的痛，又如何能造就脱胎换骨的新生？

疼到了头，失望到了头，人自然是会变的。

所以视如珍宝的信还他，连同这经年痴心妄想和半生走火入魔也还他，大梦半生，醒了个彻彻底底。

那天，一部分乔四美死了，用一纸离婚证安葬的，这世上无人知晓。

从那天后，她学会了对别的觉得戚成钢好看的女孩说：“看男人呐，不是这么看的，你现在还小不明白，以后长大了，就知道了。”

她的“九死无悔”支撑了她半生，最后尽数消磨在了生活里，化的连渣都没剩。

后来的故事里，她再没好好瞧过戚成钢一眼，人都不在心上了，放在眼里做什么？断的干干脆脆是好事，可是我就是，挺难过的。

我看着她这半辈子，没觉着这是解脱，我就是遗憾，这世上敢上刀山下火海拼个花好月圆人长久的姑娘，又少了一个。

她又去了西藏，三丽说这一次她去西藏挺好的，因为人会辜负你，风景不会。

我坐那想了半天，觉得这未尝不是一个好结果。

因为呀，爱情会辜负你，回忆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