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张启明，你国庆不回家吧？实验田B区的植株帮我照看一下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博士师兄还未等张启明的回答便拿了褂子匆匆离去。

“可是师兄我……” 张启明想要拒绝的话又一次被吞进嘴里。

“博士有什么了不起的，样品也不管，实验也是我做，数据也是我抄，真不知道是他毕业还是我毕业，就知道榨硕士的剩余价值！” 张启明已经连着三天在实验室待着了，此时的怨气快要冲破胸膛，他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等回过神来想了想，张启明还是决定去实验田看一下。

也就半天没来，自己在实验田A区里种植的一种杂交的植株本已生出果实，但果实竟不知被谁摘走了！

“什么人啊！都写了这是实验田！实验田！实验田！我的论文还怎么写啊！” 张启明扯着嗓子大声发泄，引起路过的人驻足围观。张启明大口喘着气，胸口像压住了千斤重的石块一般，脑袋嗡嗡作响，直到一口气没顺上来，张启明重重地砸向地面。

一阵凉意让慢慢恢复知觉的张启明打了个激灵，还未睁眼就知道起来又得回实验室了。张启明叹口气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忽然听见一个浑厚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这厮要往哪儿去！”

回头定睛一瞧，只见那高耸坐榻上之人豹眼狮鼻，络缌长须，头戴方冠，右手持笏于胸前；两边立着牛头马面，皆手持刀戈铁链，再往下皆立着形态各异的小鬼喽啰们，鼻子不是鼻子嘴也不是嘴，只是有点人形的怪物。

张启明回头后的沉默，振聋发聩。

“阎罗王？！我他妈死了啊？！”  张启明一声吼叫，竟吓得牛头马面抖了一抖。

“你这厮满口胡言！坐上这位是秦广王，可别认错了！” 马面将刀戈指向张启明。

“无妨，地府本就不是这些凡人兴来之地，那十殿阎罗又怎会知晓，都是求个投胎罢了。”

“这阎王竟然为我说话？简直不可思议…” 张启明又抬眼打量坐上之人。

“那我是不是可以转世了啊？我真的不想天天做实验天天种树了。” 张启明看得开，起码投胎了就能告别被师兄当驴子用的生活。

可谁知这秦广王低头翻了翻生死簿，胡子愉悦的抖三抖，合上书本，煞有其事地走下台阶，对着张启明笑呵呵的说：“这位往生者，本王殿内投胎转世皆为有罪之人，若想投个好胎，可得多做点好事加点功德呀。”

“我活着的时候明明都是人家欠我的，凭什么我死了还得赎罪？有什么罪让我赎啊！” 张启明觉得很不可理喻。

“那本王和你打个商量，本王看你在阳间读出了功名，还是专攻植物花草。地府最近要搞一个创建文明地府，十殿阎罗都要参加，我们一殿无可用之才，遍地都是荒土野鬼，连忘川河最近都不亮堂了，那孟婆总是来本王这里哭诉，本王事务繁忙实在是无心操劳。不如此般，若是一殿创建文明地府成功，本王就送你回阳间可好？”

“不好！你让我投胎！” 张启明巴不得赶紧结束这一世，离开讨厌的人和讨厌的事。

秦广王已猜到这种情况的出现，于是大手一挥，张启明面前出现一团云雾，云雾中间仿佛有显示器一般。张启明看见了地狱道，热狱中众生互相砍杀，但却不死去，只能经年累月地忍受不断被杀害之痛苦；或是众生被烧至七孔冒烟，或被肢解，又或被放入熔铜中煮至皮开肉烂，而后进入饿鬼道、畜生道、人间道、天神道。

“你可看清楚了，凡人想投胎，没那么容易，阳间的罪下来了一点都逃不掉，转轮王那里的孽镜台一照便善恶皆知。你在阳间无亲无故的，若是你帮了本王，直接投胎一个优质的人间道还是魂归阳间寿命加长任你选。” 秦广王附在张启明的耳边轻声劝道。

张启明默不作声，他觉得好累，原来死了比活着更累。

秦广王已经从他的沉默里得到了答案，拍拍手说：“去请忘川使君。”

“我这一生一世，想来和这些树啊草啊脱不了干系了。上头被人用，下来被鬼用，横批：专业对口。”

张启明和使君一起视察了一下整个地府的样貌，张启明边走边记录，走到忘川边时，张启明看这条河和阳间里也没啥区别，随口问道：“使君，这一路上安安静静，这地府跟上头没啥区别啊。”

“那是因为我陪着你，你自己回头看看。” 使君不禁笑出声，觉得这人属实太单纯了些。

张启明疑惑的回头一望，一些小鬼就跟在后方，准备随时捡起落单的张启明好撕扯他的魂魄下肚。

“我好歹死过一次了，现在死了还有魂魄威胁，我只觉得无语。死了之后又死了会怎么样？”

“彻彻底底的消失。”

二

翌日。张启明发现身为魂魄竟还要休息，但昨夜已经拟出一份初步的研究方案，甚至觉得自己应该做一份PPT，就像组会汇报一样。

“死了活了真就一点差别都没有！” 张启明撇撇嘴，就当自己在打工了。

午时，使君上门与张启明商讨方案。

“首先，想要地府的环境指数提升，尤其是忘川，一定要解决好那些孤魂野鬼，我会把马鞭草的汁液浸泡所有种子来‘驱鬼’。其次，我给一殿做了区域划分，殿前应该要隆重一些，我建议重新雕刻门口石像，可以仿照一下明孝陵的狮子石像，周围地皮换成草地，我觉得殿后种上银杏会更加美观，殿内各处可焚香炉。其他区域除了忘川，可种上香樟树和月季，绣球花也很美丽。最后忘川的水，一些微生物方法估计不现实，那就发动小鬼去捞杂物，增加忘川的排水量，川边铺满绿草和花卉，还要问一问孟婆的想法，她常年待着那里。”

张启明又讲了一通，使君逐一记下。

“有些东西这里能买到吗？”张启明问道。

“都买不到，我们会请阴阳先生去阳间买的。” 使君微笑着说；“本来我还以为你只是个埋怨之人，没想到做事这么专业。”

“老本行嘛…” 张启明不好意思的笑道。

“你真的不想回魂吗？以前但凡有人可以回魂都巴不得赶紧回去，你倒好，铁了心的要投胎。”

“我在阳间的尸体恐怕都要腐烂了吧，又没人管我的……”

“我昨天问了下，还在那个，就是你们说医院的地方。”

“我没爹没妈没什么亲人，如果真死了也没人祭奠我，不如投个胎。再说了，你们领导还拽着我不放非要搞绿化，我要不是身不由己…”

“就当从一而终了。” 使君站起来伸个懒腰，“等物件都买回来了我们就开始干活吧！”

而后一周时间，张启明和使君一起忙于绿植摆放、花卉种植以及忘川河水治理，效果越来越令鬼称赞。

直到文明地府创建截止时辰，各殿皆交出了成果。

因是第一殿，后土娘娘便第一个来查验张启明的文明创建，秦广王也跟在娘娘身后逐一介绍，张启明看见娘娘时不时露出的微笑，心里有了底。

未有半日，就在张启明还在纠结是投胎还是回魂的时候，使君突然跑来告诉他，这次文明创建被十殿抢去了头彩。

张启明瞬间头皮发麻，打发走使君后，自己一直在屋内踱步。

“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和阎王谈判，就算不投好人家，投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也行。” 想到这里，张启明决定先发制人，他要去找秦广王。

殿内，烛光闪烁，秦广王正在判决台下之魂魄的去向。张启明直接闯了进去：“这次评比我们输了，我认，但能不能看在我和使君努力了这么久的份上给我指一条路！”

“交于二殿，打入畜生道。”秦广王合上生死簿说道。

张启明以为说的是自己，吓得不轻，后才反应过来那是对魂魄说的，于是又开口补救道：“我可以接受一般的人间道，您大发慈悲让我去吧。”

“大发慈悲那是上上头的人的事，本王只管身后。”

“可我这次真的尽力了，要不畜生道也行，谁家的小猫小狗之类的，我真的不想回去天天做实验还被师兄欺负啊！” 张启明一步一步妥协。

“本王一直认为一码事换一码事，既然这次文明创建失败，你先找使君给你带路，去十殿找转轮王吧，看来你需要孽镜台。”  秦广王捋着胡须，悠然地打发走这位没有履行诺言的魂魄。

张启明虽不满却也识趣，果真在谁的地盘，就得低头做鬼。

三

两人走至忘川河边，使君看着张启明未有好脸色，不免劝道说：“你也别担心，大不了留在这里，不投胎不转世。”

“那我岂不是成孤魂野鬼了？” 张启明问道。

“非也，只有那些罪大恶极的人过了一遍炼狱又不愿投胎畜生道的才会变成孤魂野鬼留在这里，且无法靠近其他所有东西。再说了，忘川一直有历朝历代的名士魂魄留于此地，不入任何轮回，潇洒得很。”

张启明现在没有任何心思去听使君的劝说，一门心思的在想到了十殿该如何措辞。

还未走到十殿，便听得一阵阵热闹声传来，想必是夺得头筹在庆功吧。

使君带着张启明直接进门，对鬼差说明来意后，片刻即被召入。

转轮王一见是那位秦广王差遣的植株才人，也有几分客气：“这次文明创建那秦广王指不定生气着呢，既然现在打发你来找本王，本王也需得配合，不过本王也想和你商量一事。”

张启明眼前一黑，怎么这些个阎王个个都爱谈条件。

“本王殿内有位阴阳先生，前些日子从阳间带来一果物，汁水充足，香甜可口。只是这阴阳先生带阳间之物回阴间本就是有背命理之事，可本王差人种植该物，却无法收获果实。本王想你是否可以解决这个问题，如若成功，不论孽镜台显示多少善恶，我也同样许你投入人间道或是还魂阳间，如何？”

“我这是死了都要被榨干剩余价值了？” 张启明内心苦涩，可为了拼一个好的结果，只能接过转轮王的任务。

“能否让我见一下这一果物？” 张启明心里已经有点苗头了，既然无法种植，原因无非是土壤和水分，再次则是基因性状的问题，两者都好解决。

正好殿内还剩下一个果实，张启明拿到手一看，这就是阳间吃的柑橘呀！他心里暗喜，这次投胎有着落了。

按照平常实验的原则，张启明首先排除了土壤和水分的原因。忘川附近的土壤营养极其丰富，文明创建时种下的树苗花卉都长得茂盛，那剩下的问题便是基因问题，其实使用嫁接的方法就可以解决了，选择优质的砧木即可达到目的。

张启明向转轮王打了包票，一定可以在忘川结出柑橘。他和阴阳先生说只要带回一次小叶枳即可。

使君见张启明如此用心，打趣地问道：“你是想回去呢还是投胎呢？”

“未有定论之前，还是不去认真思考好了，大概率…投胎吧……”

张启明拿到所有物资后，研究做了半日，得出来他能想到的最经济实惠的方案，接下来，就是种植实践。虽然使君拿给他催生粉，可张启明担心催生粉影响柑橘的结果并不打算使用。

“你如果不用的话，你阳间躺在那里的身体都要生痦子了！还是撒了尽快结果好交差。” 使君不忘张启明还躺在医院的身体，催促道。

张启明一想也是，万一回去了身体却坏了可不行，于是抖一抖将催生粉均匀的撒向果苗。

不出三日，忘川里竟真结出了柑橘，数量还不在少数。转轮王把张启明请到后殿准备讨教讨教。

“该怎么嫁接种植的方法我已经教给忘川使君了，保证您日后的柑橘不会少，现在可以兑现我的诺言了吗？” 张启明这几日劳心费神，只为了这一刻转轮王的答复。

转轮王摘取一个柑橘剥开尝了尝，随机哈哈大笑，拍着张启明的肩膀直呼：“鬼才啊！鬼才！秦广王怎么会不识货呢！说吧！你想怎么选。”

真的到了做决策的时候了，张启明却有些犹豫。

“怎么了你，不是一直嚷嚷着要投胎吗？” 使君看着张启明不说话，反问道。

“我现在突然在想一个问题，活着的意义是什么。曾经活着的时候不知道，后来死了也愣是没想明白。我下来后才发现我对植株的不同感受，也许是天注定的事。而且这些天我觉得阳间和阴间没有什么不同，活得好不好都一样，只是我曾经会忽略我觉得美好又有意义的事情。这段时间在忘川种花种草的经历又让我觉得我是有用的，死了也这么有用，回去的话不得创造奇迹啊！” 张启明皱眉沉思，随即又开口道：“我要回去！”

短短几个字，这一次却充满了肯定。

“好，如你所愿。”

说罢转轮王一掌拍到张启明的脑门上，震得他五脏六腑都在颤抖，而后又觉得自己的四肢在被狠狠地拉扯，最后黑暗突然不再包裹他，张启明倒吸一口凉气，随即猛地睁开眼睛，瞳孔逐渐收缩，慢慢看清自己从病床上醒来。查房的护士看见这床已经被判死刑的病人竟已有知觉，转身就大声呼喊医生。

四

“舒坦~” 张启明刚从实验田回来，自己的实验株长势喜人，张启明不免心生愉悦，一屁股坐在实验室的老板椅上闭目养神。

“这下论文有着落了。” 张启明打开电脑准备处理数据。

“喂！张启明，我的实验株怎么又被摘了！不是让你看一下的吗？” 博士师兄怒气冲冲的冲进实验室。

“我不知道。”

“那个蛋白定量测定的实验做了没有？” 师兄又问。

“谁的实验谁做，我只做我自己的。我也有项目和实验，拜托以后不要再把过多的工作量甩我头上了，不然我们去找导师说。” 张启明内心长舒一口气，读研这两年的怨气终于甩给师兄了。

“你……！你小心毕不了业！” 师兄被怼的无话可说。

“谁毕不了业还不知道呢！”

张启明自己也不清楚为何自己突然变得如此坚定，只是隐约觉得自从上次从医院醒来后身心俱疲，冥冥之中内心又催促自己要赶快回学校继续实验，并且以一种严肃的科研态度去研究，可越去回想越觉得头疼。

也不知是谁买了柑橘放在实验室，清甜酸涩的味道充斥着张启明的鼻腔，他直接拿起一颗就吃了起来。

“还挺好吃的，这种口感不像是一般柑橘，也许可以作为实验品进行研究，说不定就有新发现了！”

   张启明三下五除二吞下柑橘，转身忙活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