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七十年代末,王理发师住在连队大礼堂门口的一间理发兼吃饭和住宿的小房子里。房子是个狭长的走道改建成的,很黑、很暗、也很破旧。理发的工具也很简单,就一把推子、一把剪刀、一把椅子、一面小镜子、一块围布、一把刷子而已;那时,理发统一的发型基本上都是清一色的小平头,很简单,谈不上什么技术性,去的都是些中老年的叔叔、爷爷们。
记不清王理发师长什么样了,那时大致四十多岁的样子,个不高,每天有空就坐在理发店门口晒太阳,或者端个碗在门口吃饭,同时,和来来往往的人打个招呼,很和蔼的一个老人。有时大礼堂放映戏曲节目或文艺汇演什么的,人们去的早了,会簇拥在王理发师的门前聊天,我发现老人们很喜欢同他接触,大家很尊敬他。
当我知道王理发师是当代首屈一指的一位著名的画家的时候,我已经上初二了,那时,王理发师早已离开我们的家乡去了北京。
高中毕业后,有次我去邻居一同学家窜门,邻居家墙上有幅水果静物写生画,整个画面色彩明丽:那紫色的葡萄还滚着水珠,苹果水灵灵的,香蕉黄灿灿的,让人看着禁不住馋涎欲滴;我问邻居同学:这画是谁画的?你爸爸画的吗?她说不是,是原先理发店的那位王叔叔画的;他会画画?同学答:我爸爸说他是中央美院毕业的,是个大艺术家,和刘海粟同出一门。我才惊觉:又一位高人与我们擦肩而过!
记得后来母亲告诉我,王理发师先前是专攻人体素描画的,后来以“有伤风化”而遭贬;连队当时很多人家都向王理发师讨过墨宝,全部都是静物写真,除去水果外,还有花瓶、蔬菜、切开的瓜果之类的,都形象逼真。母亲还给我说过一个有趣的典故:说有个小囡囡,由外婆带着到一个连队人家做客,看到主人家墙上王理发师画的一幅切开的西瓜水彩画,立马叫嚷着要拿来吃;那是冬天,哪儿有瓜吃啊!小囡囡指着那幅画哭个不休;外婆把小囡囡抱至画前,小囡囡对着那幅画抠啊抠的,抠不下来,以为外婆她们骗他,就还是哭;不得已,外婆赶紧把囡囡抱回家了。
后来大学毕业的时候我特意又去邻居同学家坐了坐,那幅依旧色彩鲜明的画已经被她爸爸裱了精美的画框,仍然大气地挂在邻居家的正墙上,让有些陈旧阴暗的房间显得明亮了很多;同学的父亲说,那几年,有人专门到连队去收购王理发师的画作,有些画都出到万元以上的价格,但没有一家人卖,大家都准备把王理发师的真迹当传家宝似得一代代传下去……
有时候,我会很遗憾地想:我为什么不早出生几年呢?这样,我对这些值得尊敬的人的印象会不会更完整些、更深刻些?会不会能更多也更深地领会他们的教诲和影响?
好在,现在想起他们,我依然由衷地敬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