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年后开馆第一天,浮生馆就接到了一个大单。
早上我正和少爷在院子里挖坑,师父不知道从哪儿得来了好几棵桃树,要种在院子里,说是近来风月事多,需要多种些桃树。留下我和少爷干粗活,便走开了。
楚言之走进来的时候我正指挥少爷把桃树搬到坑里,少爷大嘴一张,叼着树根就往坑里丢。
“你好,请问莫馆长在吗?”
回头一看,小桥上,好一个白面俊朗,如玉如月的男子。我抖抖鞋上的泥,走到桥前的小道上。
“师父在屋里呢,你先跟我来吧。”
沿着开了零星梨花的小道走,不一会儿就遇到师父推着师姐,正往外走,师姐坐在轮椅上,双目呆滞,似醒非醒。
“师父,这位先生找你。”
“先带先生去前屋喝些茶,我随后过来。”
“哦。”
师父走进屋里,我连忙跑过去,把门关上。
2.
说来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听来只觉得他的运气太好了些。大约从三个月前开始,第一次他要去一家饭店和客户吃饭,车无缘无故坏在半路,在市中心却整整两个小时没有打到车,直到客户给他打电话气冲冲走了,饭没吃到,生意也泡汤了。回到家却看到新闻,他原本打算去的那家饭店发生了火灾。
楚言之和朋友去酒吧玩,喝了几杯就准备回家,快要走到酒吧门口时,忽然全身不能动弹了,站在原地,张开嘴又什么都说不出。看着一个和他身形相似的男人推开门,立即被几个蒙着脸的男人拉出去,随后,男人都惨叫声便传了过来。直到只剩男人细微的呻吟时,楚言之才能动,就像武侠小说里被解穴了一样。
新年,他们一大家子都在海边别墅玩,下午,楚言之一个表兄带他到游艇上玩,他不好拒绝,便去了。游艇没开多久,表兄就不在了,他到处找表兄,结果走到甲板上时,就被一股力量直直推到了海里,他不会游泳,本来想着这次要废了,没想到却轻飘飘地浮出海面,还看到不远处表兄的游艇原地爆炸。还没来得及思考那股无形的力量便一直托着他往岸边去。
他一个人走在路上遛狗,却突然被什么绊住坐倒在地,看到前方一个司机把车直直向路人开去,撞到路人,他全身冒出冷汗,大太阳下他忍不住大了一个冷颤。如果他没有被绊倒,大概也走到了路人的位置。
“哇,你这运气也要过分了吧。”我忍不住插了一句。
“这绝不是运气这么简单,莫馆长,你觉得呢?”
“我怎么想不要紧,关键是你怎么想。”师父定定地看着楚言之。
楚言之灿然一笑,道“馆长如此直接,我也就不拐弯了,我所遇到的并不是偶然。我只是我那显赫的父亲散在家族之外的孩子,我母亲只是他进不了家门的家人,去年,母亲去世了。我被他接回了家,帮忙他,从我进家门那一天起,我那些哥哥姐姐就开始在明里暗里针对我,只是没想到他们竟然是真的想要我的命。现在我要离开这里。今天来,是想请馆长帮忙,看看长久以来到底是什么在救我,这样我才能安心离开。”
“这事也不难办,守株待兔即可。”
“我明白馆长的意思,只是现在大概是没人能设计我。”
“那便顺其自然,等一次真正的意外吧。”
最后楚言之留下一张银行卡便离开了,师父把卡放到我手上。
“你只需要跟着楚言之,等他有危险就行了,这种小把戏,少爷可以搞定。”
“师父,那你呢?”
“这几天,天气都不错,我得忙着带你师姐晒太阳。”
“师父,你。”太过分还没说出,师父已经站了起来,眼看就要走了。
“师父,那个暗中帮楚言之是不是楚言之的妈妈?”
“不是,自然死亡的魂在人间留不过七日,能这样长久帮他的必是生人生魂。”
“哦。”
3.
跟着楚言之并不无聊,即使他每日的生活都一样,起床,晨跑,去公司上班,下班,吃饭,看书,练字,上床睡觉。每时看着一个玉一般的男子,竟是我的工作,摸到包里的银行卡,我是很享受的。
跟着楚言之的第七天,一切如常,他的车平稳地行驶在路上,我在出租车里快要睡着的时候忽然听到司机师傅停车说了一句“哇,这也可以。”
再睁眼一看,楚言之的车已经整个栽路边的墙里,打开车门,少爷迅速跑向车祸现场。楚言之车的车身被一辆越野车撞得凹进去。太可怕了,楚言之居然对自己都这么狠,不是说好做戏的嘛,要不要这么拼啊,撞得这么狠。
驾驶座里的楚言之从左边的车窗里横飞出去,又稳稳落下,果然有人托着他。少爷已经回到我身边,脖子上多了一个玻璃瓶,里面有一团微弱的粉色,看来是得手了。
和楚言之一起回到浮生馆,把玻璃瓶交给师父,师父拿着瓶子直摇头。
“师父,怎么了?”
“浮生馆渡人一日,幽梦乡便沉人一日,原来是真的。这瓶里的魂灵便出自幽梦乡,楚先生,这瓶中之人是以自身血肉之躯和幽梦乡换取了一个可以保护你的魂灵。”
“什么意思?”楚言之急切地问。
“世间之人都太过弱小,想要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并不容易,于是有了幽梦乡,幽梦乡许人以超越常人的魂灵,换魂之人需以自身签订换魂契。这瓶里的人对这个世界而言,已经不存在了,对她自己对你而言却又是存在的她会以你看不见的方式陪着你,直到你死。我这么说,你明白吗?”
楚言之木然立在原地,不知所措,他大概是想不出这世界上有谁会为了他付出生命。
师父取出浮生琴,奏起流觞,流觞是专为渡灵所生,玻璃瓶里悠悠的光渐渐变大,至流觞中断,已经依稀可见一个人形,苗条秀丽。
“班长!”楚言之一瞬之间红了眼,也许是看到了时光往复中,她叫他交作业的样子,也许是他在小巷里奄奄一息时,她扶他去医院全身是血的样子,也许是高中毕业那天,他搂着女朋友看到她在路边哭的嘶哑的样子,也许是这许多生命里没有她的空白时光。我回过神来,楚言之早已泪流满面,他缓慢地伸出手,温柔地轻抚女生的脸颊。女生却渐渐消散,又化成丝丝缕缕的细条,九天云霞幻成的粉,没有一丝瑕疵,可见其情真意切,飘飘然向楚言之的左手附去,不多时便凝成一个银色手镯。
“我已将她的灵渡到手镯中,你可以带着她一起离开。”
楚言之颤抖着握紧这陌生的手镯,心里忽地闪过一双跟在他身后的眼睛,清澈又多情,只是十年前数学课上,他回头看她的那一眼。
一无所知的深情竟护了他这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