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蛮,住在马路第二个交叉路口拐进去的农贸市场旁的有些老旧的一个小公寓里,二十二岁,单身。在这个终年被海风吹拂的北方城市里,充斥着艺术家所说的空气带着些清冷地咸,颇有些诗情画意的味道,可阿蛮偏不,阿蛮说这是死掉的海鲜的臭味,是他们死去的魂灵在游走时的汗的体味。这样一来,艺术家们只好悻悻地闭上嘴,旁的人也很担心这“游走的魂灵”。
阿蛮稀罕钱的事情是整个半大不小的小区的大姨大娘们都众所周知的,每月发了工资,她会划拉出一大部分存在她那宝贝的账户里头存起来,然后计着剩下的钱每日每日地精确到毫厘地花。她知道农贸市场里哪个大娘的菜最最便宜又顶顶新鲜,她算着满200减99的优惠券买上必备的茶米油盐,年纪轻轻却过着退休阿姨的生活。每天吃一个苹果,这笔钱省不得,专家都说了,一天一苹果,医生远离我,阿蛮深信不疑。她每天都会去街角的烧饼店买一个烧饼,一是因为好吃,再来就是那两块钱一个的烧饼够她当个午饭晚饭的主食,不用再煮米饭了。她是谁啊,她是阿蛮,阿蛮这个小姑娘算得可精了。
小易,不知道啥时候出现在了阿蛮惯常去的那个烧饼店,系着白色的围裙,从滚烫的火炉里取出烧饼来递给小蛮时,他会虎虎地笑。找钱给阿蛮时,会跟阿蛮说:“吃的好吃下次再来。”阿蛮狐疑地盯了他一眼,接过烧饼走了。她弄不明白一个年纪轻轻的小伙子干什么不好偏要卖烧饼,那能挣几个钱?
小易来了,阿蛮还是过着她一样的日子,天天去买她的烧饼,月月省下一大笔钱存起来。她有她的打算,她要存下一大笔钱买下这个她住的这个地方,好好爆改一下这个房子,不结婚了,就一个人,安安稳稳地过她的日子。男人?靠不住,看她爸她就知道男人没好东西,在外边受了什么罪就晓得跟她妈吵,赚不到大钱还爱颐指气使。脾气差起来借着酒劲上演一出出的闹剧;脾气好起来煮饭给你们吃,有个词语好,叫做浪子回头金不换 ,小蛮说,去他妈的浪子回头。孩子?靠不住,看她自己就知道了,有一搭没一搭地给家里打电话,一年到头回去不了一次,有个屁用!她爸说她是长大了翅膀硬了,她还真是长大了,不去受那份乌糟糟的气,也不用听她妈愤愤不平后说日子吗,还是要过的,你爸再不好他也没打过我啊。阿蛮无语了,就这样吧,说是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俩有他们俩的福气,就这样吧!
和小易的交道仅限于那十平米见方的烧饼摊,付钱接烧饼,阿蛮像轨道上行驶的火车,轰隆而去。可小易不会,他更像乡间恬静的月台,静静地守望。他喜欢阿蛮,他喜欢她远远地跑过来的样子,喜欢她低头找零钱的样子,喜欢她接过烧饼趁热吃一口的样子,总之只要是和阿蛮有关的他都喜欢。烧饼铺的大叔都看出来了,因为阿易这孩子喜欢人不顾忌,他痴,阿蛮来了,他的目光像一汪水,决心把阿蛮吞进去的不要命的温柔的湖水。他的喜欢很琐碎,像十来岁的孩子,给阿蛮拿温度恰好的烧饼,偷偷塞给阿蛮阿妈寄来的甜食,他好想告诉阿蛮他每日最最琐碎的快乐。小易还不懂,这是阿蛮最看不起的穷诗人所讲的爱情。
说起那该死的了不起的爱情,阿蛮也有过,过程就算没有晚间偶像剧里演的那样甜死人不偿命,却也让那时的阿蛮深陷其中。他俩的结局却远比狗血偶像剧烂尾,他走了,临走前说:“阿蛮,我真是受够了你的胡搅蛮缠,不就是钱吗?不就两万吗?至于吗?你是阿蛮,不是我瞎了眼看到的娇蛮,是蛮横,是野蛮。”对,不至于,不过是阿蛮那时不停出差,不惜吃泡面落下胃病存下的钱,那为了他们共同的小家存下的钱。他一声不响地拿去给惨兮兮的同公司的小姑娘,美名其曰授人玫瑰。阿蛮是蛮,可阿蛮不至于蠢到这个地步,阿蛮可惜的不是钱,是他从未想过要和她商量。从此以后,阿蛮就离这贱兮兮的爱情远远的,她没有所谓的爱也能活,于是她加倍地存钱去过烟火气十足的阿蛮的生活。
小易来了,阿易有一双不经世事的深得把人陷进去的眼睛,这眼睛要吃人,生生把阿蛮一口一口地咬碎,揉进他的骨血。每每到烧饼摊,小易的眼像要把她看透,每每结果的烧饼的温度都是恰好的不烫嘴的热,总会塞给阿蛮他的“小惊喜”。阿蛮是蛮,可阿蛮懂,阿蛮喜欢,可阿蛮不愿谈爱,爱像满地的碎玻璃渣,走过的时候脚底满是细密的血痕。
小易不怕,小易没怎么好好学习,可他知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小蛮不是淑女,他也还算不上君子,可他喜欢小蛮,就是见不着就想的那种喜欢。可他除了一颗红彤彤的心外,什么都没有,要是能把心窝子拿出来给阿蛮瞧瞧就不必一遍又一遍的解释着喜欢。可到现在,阿蛮什么也不知道。
阿蛮知道,可阿蛮什么也不说。既然不知道怎么处理两个年轻人这微妙的情感,不如不说,日子还能跟以前一样地过。一个省钱存钱过老太太缓缓的日子,一个做烧饼卖烧饼过生意人的飘着芝麻香的日子。等着买卖烧饼的空,看一眼,留一个给发挥想象力需要的脸就够了,日子吗,还得踏实地过。
小易不满足,他喜欢阿蛮,他一直盘算着把自己的心捧给阿蛮看,他要阿蛮当他的媳妇。他的脑子里现在除了阿蛮只有挣钱,因为卖烧饼的大叔说阿蛮爱存钱,他要是挣了钱阿蛮就欢喜了,阿蛮就会跟他过日子。他的脑子里的小算盘一天天地打,可他从未想过,阿蛮愿意不愿意。突然在一个海风依旧咸腥的下午,他想出来了,挣钱,去捕鱼挣钱多。告辞了烧饼店大叔,拿上自己一年多来挣的两万块钱,踏上了出海的路。
阿蛮又拿着零钱去烧饼摊时,小易已经走了,每天看看小易这小小的心愿也被拦腰截断,阿蛮的日子似乎回到了从前。她有点儿怨他的不辞而别,却不知道以什么立场去生气;她又有点儿开心他去找新的生活,却不知道这开心从何而起;她还有点儿小小的担忧,没有缘由地扎在心底,生枝发芽,长出酸酸涩涩的小果,时常顶得小蛮心口疼。
这几日,每日每日总是下雨,打着吓死人的雷,刮着大得不得了的风,连空气里的海鲜的咸味在马路边腾起的泥土腥味里销声匿迹,一如小易的下落。阿蛮是蛮,可阿蛮不贪,是她的她守着,不是她的她想也不敢想,可她只是想知道关于小易的近况,是好还是坏?刚想完,阿蛮就呸呸呸,不可能是坏,不可能是坏的......她只想知道他过得很好就好,不然胸口那里因为担忧长成的树顶得她心口疼。
小易终究没能带着他骄傲的现钞回来把心窝子掏给阿蛮看,他的心在冰凉的海水里结成了红彤彤的冰块。
卖烧饼的大叔向来宽厚讷言,可他这一次却动了好大的火气去跟那小渔船的老板争论,可那边那张嘴嗫嚅着嘴说:“要不是这大雨,这要人命的大雨啊,要不是这小伙子没拽紧绳子,我一定能拽住他。可我,可我本来没打算让他去,他自告奋勇只要两百块钱就跟我去多弄点儿贵的海鲜,我一贪心就答应了。寻思着下不了这么大,可敌不过老天爷啊,人活生生的从我眼里没了......”嗯,两百块钱,只要再多挣两百块,他和阿蛮的家就多出了一平方好看的地板。小易在风浪里依旧揣着耀眼的希望,而后?而后就是一个很长很长醒不来的梦。
阿蛮心口那棵叫做忧虑的树挟着心脏所有的养分死在了那个知道真相的下午,她的胸口再也不疼了,只是“咚咚咚”地跳。她是阿蛮,她只想再看他一眼,要尽她的钱也好,折了她的阳寿也好,她要见他,见一眼就好。她不要他的心窝子,不要他的想当然的钱,她要他窝窝囊囊地在烧饼摊好好地活着,活着就好。
开着的窗里送来了一如既往的咸味,裹着淡淡的小易身上惯有的芝麻香,难道这就是阿蛮所说的魂灵游走的味道?阿蛮是蛮,阿蛮不知道;阿蛮虽蛮,可是如果能够重来,在远远瞥见小易笑容的那个早晨她不会再怀着侥幸一复一日地见他。那么,从此阿蛮当她轰隆驶过的火车,小易作他云淡风轻的月台;阿蛮长成一个孤身的老太太,小易成为儿孙满堂的老易;阿蛮是阿蛮,小易是活着的小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