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爷的故事(二)

我有个瞎子干爷,算命先生。家住武胜庙油榨湾,姓廖,我只管叫干爷,不知道名字。干爷身材高大,穿青布长褂,剪子口布鞋,剃和尚头,眼睛塌陷。为什么瞎了,是先天性还是后来引起,小时候我们不便打听。他的妹妹嫁在本村栗林湾,他又算命,走村串户,经常到我们村来,拜他为干爷的人很多,我是其中之一。

干爷每次来,晚上总要给我们一家人算命,从大到小,个个算一遍。他有惊人的记忆力,如果给你取了八字,下次算命你不用报年纪生月,他记得。中国人自古相信命运,尤其是农村人,一切天灾人祸,不解的痛苦,遭遇统统归于命运。平时算命查一生的运气,年初查查流年,说算命如指路,一年注意什么问题,当然信不信由你自己。每次来,算命不收钱,父亲坚持要给一点,他坚决不要,搞得很不好意思。

有一次,父亲对干爷说:‘’你们家烧柴困难,给你劈几捆柴拿去。‘’干爷看不见搞柴,干娘妇道人家只捡一些棍棍棒棒,松针,栗子树,桐梓树叶烧,一个女儿视如掌上明珠,自然很少捡柴。所以柴用得着。可是,父亲在小队当队长没有时间送。

干爷说:‘’你给我送下去吧?

‘’我冇得功夫,你自己挑。‘’父亲故意逗他。

其实父亲想了一个办法。

早饭后,阳光明媚,池塘里的寒冰还未融化,喜鹊在高大的皂荚树上喳喳呼呼。父亲用狗头车(独轮车),把两捆柴绑定,他推出小路再叫干爷推,我在前面拉。那时我念五年级,正好是星期天有时间并乐意去干爷家玩一玩,看看在什么地方。

一场瞎子推车的戏曲上演了。

公路是土路,雨后有不少坑坑洼洼,冬天落雪或者结冰融化后有积水。我拉着干爷推的狗头车沿公路前行。从我们家到武胜庙有十五里路,一个瞎子和儿童推几捆柴不易。走中间,不时有车来,听到喇叭声,又要提前拉到边上去,走边上,坎坎坷坷怕滚到路外田沟去。一会走中间,一会拉边上,进进出出,歪歪扭扭。老话说:‘’推狗头车没有巧,全靠屁股扭得好。‘’双手握紧车把,车带子在肩上要平衡,两脚步呈八字分开,稳步推进,不然失去平衡就倒了。干爷走哪里,全是随我调度。

路上不少行人,有的好奇地说:‘’你们看,瞎子车车。‘’我们不理,向前走。累了,我叫干爷站着不动,我把绳子圈在手上,再帮他把车把慢慢放到地上,扶他坐到路边。大冬天,干爷头上冒出热气,有汗珠从额头沁出。他操起长褂,往额上擦了一把说:‘’东伢,累了吧?干爷要你吃苦了。‘’

‘’应该的‘’我说。

‘’你这个伢,天性好,以后有出息。‘’

我想,农村伢有什么出息,还不是扒土巴头。干爷算命我是吃外头饭,老三要当个细官,老二辛苦一些。后来我当兵吃了几年外头饭。我认为,管他吃哪里饭,有饭吃就行。

休息一下又往前推,在大河埂下面,快到枫香树的时候,我眼睛看路外的水牛去了,一个坑没有看到,自己过去了忘了干爷,狗头车进了坑,一下子翻了车,干爷随之倒下,我急忙扶起,拍拍他身上的泥土,问 :‘’伤着没有?‘’

‘’没有事。‘’

‘’是我没有注意好。‘’

‘’好人车车也翻车,何况是我瞎老头。‘’他笑着说。

按正常人走,一个多钟头就到了,我们走了一上午,到家赶中饭。干娘喜出望外,含泪说:‘’来看看就要得,怎么还要拉柴?‘’这次,我在干爷家住了两天,晚上,干姐带我去湾子南面看电影。干姐比我大好几岁,好漂亮,像电影明星。父亲逗我说,要不是比我大,就说给我做媳妇,我们那时,不像现在的孩子,开悟迟,只知道漂亮的女人好看,做不做媳妇不知道。到了上高中,干姐要了我的一张相片,我就给她了。以后我毕业在家呆了三个月就当兵去了。从此,天涯海角,没有见到干爷一家人,也不知道干爷他们死于何年何月,听说,干姐嫁给了一个自己不愿意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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