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生

    每个周五的傍晚,我都要走过这一段回家的路。

    首先是很长一段直走,要等两次红绿灯过两次斑马线,然后上十字路天桥,然后转向左前方下天桥,然后又是很长一段直走,过一次马路(无红绿灯),见右边街道拐进,又是一段直走,直到居所小区门口。全程约1.5公里。

    后面拖着装满脏衣服的箱子,那是一个礼拜的“积蓄”,包括外套、内衣内裤和臭袜子,带得多就换得多,如果数量不多就注定浑身汗臭,因为换得少,而半途又懒得洗衣。

    任凭行李箱的轮子在人行道上拖得怪响,遇到地面平整就“沙沙地”轻柔一点,遇到地面粗糙便会“噗噗地”格外招人耳目。然而,我习惯了,不在乎别人刷刷而来的眼神,目不斜视的朝前走。以前是拎着个土大包,塞得鼓鼓的,涨涨的,重得恨不得直接在地上拖着走。现在鸟枪换了大炮,虽然都是一副打工去来赶车的模样,却至少轻松了一点。

    我从来不匆匆赶路,如果那样就打车了,甚至有意让步子拖沓一点,希望这段时间可以长一点。我慢条斯理的拖着箱子、走着洁净的人行道、看着行色各异的路人、听着街角生意人的吆喝、想着自己又一段已去的生活还有即将来临的日子,吹着晚风,独自享受着这份自在和惬意。

    “住不住宿?”

    “你到哪里去?”

    ……

    “我不住宿。”

    “我回家。”

    ……

    难道就这么像“赶路”的人和“他乡”的人?我不住的摆头,用标准的恩施口音回答着,似乎要努力的证明自己是本地人,而且绝对不需要住宿。

    “住一夜,明早回家撒。”

    又一个声音从阴暗的角落传来,似乎怕人听见又怕人听不见。

    “有病啊,专为你创收啊?不对……什么意思?哈哈,原来……”我心里打着咕噜,顿了顿,终于缓过神来。

    “想住,可是没钱。”

    依然带上一丝笑容,我拍拍口袋,摊开一只手掌,装作遗憾无比,搞了一笑。

    ……

    还是早些年在大武汉,刚刚走出校门的我体验了成为“抢手货”的感觉,也是在那个时候,我认识了“黑店”,选择了装傻受骗的办法,躲过了一场惊吓或更有可能是一次劫难。虽然后来流落街头,却不曾觉得委屈,也许只因为年轻,只因为幼稚的要成就独闯江湖的威名。

    什么时候恩施也开始了“拉客”,旅游业的发展带来了新产物。久违了,我在心里说到,也同时念叨着,千万莫要出现黑店哦。

    旅馆为旅客而生,旅客多了旅馆随之而多。这个不搞计划经济,当旅馆供大于求的时候便出现了竞争,于是出现了“拉客”,再慢慢出现了五花八门的“拉法”。“住一夜明早回家”应该属于诱惑拉法之一,一当定力不足经不住诱惑被拉去,不犯错误也得舍财了,“明早回家”更有可能还要干仗,干完仗还可能就散伙了,不发算哦。

    傍晚的人行天桥上热闹非凡,白天被赶走的地摊儿又恢复了起来,卖鞋垫的、卖钥匙链的、摆两株兰草的、摆一块石头的、算命的、贴手机膜的……

    到了这人流穿梭的都市,生存,居然可以是如此简单的事情。我默默地走过那些简易的摊点,心里琢磨着。想想农村挣钱养家糊口的过程,想想播种插秧除草施肥最后收获的过程,陷入了莫名的沉思……到底哪一种生存和生活方式更适合人类?城市和农村到底有多少区别?人类最终该回归何处?

    手机贴膜的女孩,形似学生,前面摆着个简易架子,上面零散地放着些装着手机膜的盒子和袋子,还有三两件贴膜工具。她聚精会神的看着自己的手机屏幕,塞着耳塞,应该是在听着音乐。她不曾抬头,目不斜视,似乎毫不关心生意问题,不在乎有没有人来问津,也不在乎前面都经过了谁,这情形真让人质疑她摆个摊子目的何在,难道这是新近才掀起的另类时髦?

    走下天桥,继续前行,这段人行道颠簸不平,有几个地方还有脏水四溢,偶尔得把箱子提着走。

    “ ……我看见爸爸妈妈就这么走远,留下我在这陌生的人世间,我愿为他建造一个美丽的花园……”

    突然,前面不远处飘来单薄的伤感的歌声,虽然扩音效果不是很好,唱腔也不是很圆润,但细细听起来却能够感受到一种深深的冷冷的悲伤和孤独,还有隐隐约约的发自灵魂深处的颤抖。

    一个身影渐渐的变得明朗起来,单薄、高瘦,面部蜡黄,鼻梁低矮,眼神无精打采,充满着疲惫和倦怠,他留着浅浅的平头,能够看出近三分之一的白发,他左手拿着麦克风,右臂全没了,也没有留下袖子,齐臂膀处夹断了,绛紫色的衣衫朴素整洁,明显洗得褪了颜色。他身前大约两米距离,放着一个黑色的陈旧的音箱,还有一个小小的纸筒。少有人走近去,只有稀稀拉拉的路人隔得远远的稍驻停留,听得伤感了便走过去,掏出几元或几十元丢到纸筒里。那时候,断臂少年会暂停唱歌,拿开话筒,然后微微颔首,轻轻道一声谢谢。

    我迟疑了一下,拖着箱子走了过去,当他疲惫的眼神向我看来,我有意迎了过去,眼里发出了一丝淡淡的关怀和鼓励,然后余光朝右臂划过,不曾停留。我丢了100元到纸筒里,然后径直走了,只是隐隐听到一声轻轻的诚恳的“谢谢!”,直到走出10米左右才回头看了看,然而,他依然还鞠着躬,不见抬头。

    后来,我也没有再回头,只是在心里默默地为他祈祷着平安与好运,并坚信他能够永远坚强下去。在后来再次响起的歌声里,我终于听到了一种信心和坚定。其实,大家的生活不都一样?应该说,我们有共鸣。

    长长的道路被慢慢丢到了身后,前方霓虹闪烁,都市开始步入华丽的夜生活,而我的家也就在眼前了。

                    2016年7月于东方华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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