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里的守望,这个少女怀了谁的孩子?——未成年人之殇,谁之过?

此故事根据发生在本镇的一个真实的故事改编而成。《利剑护蕾》这个旨在保护未成年人健康成长的行动正是如此应运而生,我们作为每个辖区内未成年的包保责任人,每个季度都需要走访一次,上门宣传各种安全知识,特别是未成年少女的安全教育。我们旨在通过不间断的上访教育,敲响家乡的警钟,提高未成人的防患意识。

而我认为我们这个行动也许是治标不治本,真正的根本在于留守儿童应该得到父母的陪伴教育,需要学校和社会的一种清正之气,让他们逐步形成一种正确的人生观,价值观。

这把利剑到底应该怎么“利”?从哪里斩断祸害根源?我认为当今祸害未成年人的根本就是网络,网络手游,直播,抖音,这是一张无形的网,不知不觉困住了孩子们,使他们失去了精气神。很多手游和直播平台打着“未成年人免入”的幌子,堂而皇之地以这个为自己推诿责任。试问?如今正有多少未成年人被手游祸害,我的儿子,别人的儿子,有多少孩子能抵制网络的诱惑?这正是当年的鸦片了,而它祸害的人群却是担任祖国建设使命的未成年人。

当年有林则徐虎门销烟,今年会有哪位勇士全网断游呢?

我看着这些孩子们在我的眼前全神贯注地玩手机,与家人已无话可说,我仿佛看见了旧中国那些躺在炕上神色迷离抽大烟的病夫。我呼吁一个个孩子的母亲和我一样抵制网络对未成年人的伤害,大家顶起来。

《一》烟熏火燎

陈正新73岁了,今年还作了四亩田。别看老人粗胳膊粗腿,可稻田里的活儿干得特别细致。他家稻田里的中稻已长到齐膝盖的位置,绿油油的一眼望去齐齐整整,看不到败秧杂草。田坎一条条地穿插在稻田之间,宽度高度适中,光溜溜的泥土也被拍得平平整整。与他家稻田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种田大户刘守望承包的其他村民的稻田,只见那用插秧机抛撒的秧苗长得疏的疏,密的密,高矮也不一,而且长得歪的歪,斜的斜,稻田和田坎看不到分界线,一丛丛杂草长得比稻苗还旺,完全不及陈正新家的稻苗。

到底是人工和科技的区别,人工来得细,科技来得快,时间就是最好的检验。

去年陈正新家的稻田都还是刘守望承包的,老人眼见自己的稻田被人种得乱七八糟,且喷洒过重的农药,他便不想再把自己的土地交给别人糟蹋。他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在这片土地上耕耘了几十年,深知这样的快速的耕种方式时间久了,土地也就失去了自然生长的生命力。

刘守望承包了方圆几个村近300多亩的土地,为了加快耕种效率,今年开始采用了无人机打药。这个高科技玩意儿一开始挺让村民新奇的,它像一挺机关枪,在方圆几百亩的稻田上方一通扫射。不久,它的缺点就暴露出来了,这个无人机在作工时得没有风,一旦起风,它就会失去控制,且喷洒方向也会出现偏差。

这天下午,刘守望家的无人机洒药时,大六月的天说变就变,一会儿阴沉下来,又起了一阵风,无人机不受控制,把陈正新家紧挨着稻田的一亩多玉米地也打了药。等到陈正新发现时,他家种的玉米全吃了药变得枯枝败叶,且攀着枝干结满的已近成熟的玉米也不能吃了。

陈正新老人瞅着这一片青绿的的玉米杆子变成了一片枯黄,他直愣愣地站在黄土地里又气又急,他正准备过两天就把玉米掰下来,把玉米杆子也收割了。这下好了,人吃的,畜牲吃的,都没了。老人从一株玉米杆子上掰下一个大玉米,剥开外面的那层外壳,玉米粒又大又饱满,色泽金黄,他暗自思忖玉米还能不能吃呢?人若是吃不得给鸡吃呢?他想想还是算了,家里的孩子金贵,吃出病来了怎么向儿子媳妇交代,家里的一二十只鸡长大又岂止是吃这一点粮食,何况土鸡还能下蛋。

正当他在左思右想该怎么利用这些玉米时,他的老伴张凤先已闻风赶来,噗呲噗呲地站在他面前双手叉腰直喘气。张凤先看到老伴站在玉米地里,像玉米杆子一样呆立着,剥了好几个胖娃娃般的大玉米抱在怀里。他的嘴上叼着一支自制的卷烟,叶烟生出的烟雾浓烈,一缕缕地越过他的光头脑袋,又越过一片玉米杆子,既而被灼热的日光淹没。看他神态自若的样子,倒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张凤先不理老头,径直走进玉米地,扒开左边的玉米丛看,又扒开右边的看,她低埋着头胡乱地在玉米地里穿来穿去,捣鼓得玉米地里发出一阵阵簌簌的声音。不一会儿,她突然从玉米杆子里钻出来,手里拿着一只剥光了外壳的大玉米,跳起脚开始骂,“刘守望这讨不得好死的杂种,直害人,去年药死了我屋里的鸡,今年又药死我屋里的玉米。他是对着我屋里来的,看到我们不把田给他作,也看我屋里冒人好欺负……”

她骂骂咧咧着,拿着那支剥开了的玉米,脚底像抹了油似的一溜烟直往刘守望屋里克。陈正新慢悠悠地从玉米地里探出脑袋,猫着身子走出来,一屁股坐在玉米地旁的土坎上。这一会儿,他的后背拱得像个筲箕了。他瞅着老伴风风火火的干瘦背影,叹了一气,想想懒得管她,再说他也管不着老伴这双麻利的嘴巴和火爆的性格。他索性又从裤兜里掏出那个用食盐袋做的烟包,烟包没有封口,横中折叠一下放在裤兜里牢实得很。他不急不慢地从里面掏出一张小正方形的用孙女作业本剪裁的白纸片,将那条僵硬的右腿往玉米地里伸展,将方纸片摊在大腿上,从烟包里捏了一小撮烟丝后,顺手把烟包放在身旁的草地上。他没有着急卷烟,而是眯着眼睛仰头向天空望了一眼,日光灼热逼人,天空万里无云。他坐在高高的玉米杆子投射下的一片阴影里仍然汗流浃背,有两只蜻蜓在他的身旁飞来飞去,一会儿落在宽大的玉米叶上,一会儿又落在他路旁的草地上,老人笑了笑,一亩地的事又不是事了。

不出两分钟,他的老伴已经走出了这个如之字形环绕的村子,到了村外的那口水塘旁。水塘面向出口处有一个四横三间的两层楼房,那里便是刘守望家。陈正新坐在玉米地里,能听到七八百米开外他老伴依然高昂的骂声。他摆了摆头,开始把烟丝放在纸片中间,对角卷烟,一连打了四个卷,一支两头尖尖的纸烟成型了。他不理老伴的骂声,一阵清风吹到他的耳边,他熟练地把卷烟的一头捏住敞口,打火开始抽烟。这烟他抽了几十年了,一日离不得。烟雾环绕身旁,他听着土地里和稻田尽头山林里的虫鸣蛙叫,感觉到耳根清净了不少。他想刘守望家遇到他的老伴也占不到便宜,刘守望的老婆已经走出屋子和他老伴对骂起来。他想自己一辈子也难得落得过这般清净,他老妈子遇事就爱骂骂咧咧,野杂种,死杂种是挂在嘴边的,他习惯了,刘守望可会习惯?可会这么由着她骂?他知道刘守望也不是他老妈子所骂的那种人,不过是与他老伴呕着一口气,不服她罢了。

张凤先平时是个与人交往让不得一寸一离的人,她辛辛苦苦栽下的一亩地,刚到了快收获的时候,竟然颗粒无收。若是玉米掰回去能喂食鸡鸭,也能作点用,现在被农药一哈药死完了,且玉米杆子砍回去只能当柴火烧,牛都不能吃,她如何不气。让她更气的是,刘守望的田里下的药重,以前有鸡鸭跑出去没发现就被药死了,刘守望家拒不赔付,他认为他事先给村民打了通知,村民的鸡鸭再跑出来便是他们自己的事,怪不得他。张凤先被人拿了理,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现在她家的土地被喷洒了这么多的农药,土地都被破坏了,这让她怒不可揭,正好揪住这个理,前账后账一起算。

张凤先没有读过书,遇事只认死理。她和老头子做了一辈子的农民,更信老时代种地的道理,他们家的土地从不施用化学肥料,都是用家肥,因此他们家的蔬菜瓜果才算是真正的绿色食品。她还想收了玉米后,除了一部分做鸡鸭的粮食外,留下一部分给两个孙女炸爆米花吃。平时,她也不给孩子们买零食吃,只在家里尽自己的巧手给她们做些好吃的,爆米花,玉米饼,兰瓜饼等。

张凤先从刘守望家回来,心火烧得她口干舌燥。她直喝井里的凉水,一连喝了两碗,心里的火气才降下了一点,她还没把气出完,便把未消的火气撒给了她的老伴,“老馆的,我港的话你听不?前年他屋里药死了我屋里的鸡鸭,我就让你不把田给他屋里作,你听了我的不?”

“你莫尽港这些过时话,今年不是没给他作了。”

“我就是不给他屋里作,他的机子往我屋里的田里过不得,让他多绕几道坎,多烧几百块的油。他害我,我也要害死他。”

陈正新从玉米地里扛了两捆枯萎的玉米杆子回来,他一面听他的老伴念叨,一面把玉米一颗颗剥下来。他剥玉米时,读初三的大孙女陈淼淼正在客厅里拿着他的手机玩游戏,一面玩也一面骂骂咧咧,还有其他的说话声从手机里传出来,一样的粗暴。而他的九岁小孙女陈甜甜也拿着奶奶的手机刷视频,两个孩子各玩各的,沉浸在两个不同的世界,对家里发生的事漠不关心。

张凤先骂了老伴,又骂她的两个孙女,“你们两个死丫头把手机拿来,看了一上午,眼睛都看瞎,你爸妈买了手机是给我们的,不是给你们两个耍的。”

“淼淼,你不玩了,快把手机给爷爷拿来。”

陈正新瞅了一眼大孙女,听着手机里传出闹哄哄的声音,他很是烦躁,伸手要陈淼淼递手机给他。只见大孙女仿佛没听见似的,他又喊,“淼淼,你听到冒,把手机给爷爷。”

陈淼淼拿着手机和一个男人聊得热火朝天,手机里那粗矿的声音像一个成年男人的,大孙女这副德行,倒像她奶奶一样了,有过之而无不及。陈正新忍住心里的烦闷,埋头只是剥玉米,像他孙女这样的,还有他的外孙,外孙女,他气不完。现在的娃儿脾气大得很,港不得也港不听,像个祖宗一样难招呼。他想自己和老伴含辛茹苦养大几个儿女,现在又还得养大两个孙女,这一世也是命苦。儿子和媳妇说是出去打工赚钱养家,他和老伴却没花他们一分钱,甚至两个孙女的吃穿用度都让他们二老承办了。他不是抱怨这苦不到头的日子,而是叹息这没有出路的日子,他们辛苦一世,娃儿却毁了。孩子们一个个这样下去,又还有什么未来。

陈淼淼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爷爷的呼喊充耳不闻,她兴致高涨,仿佛她手里握着的是一台掌控她生死的器具,连眼皮都不肯抬一抬。

张凤先拿孩子玩手机没办法,有时她出去有事,手机也被她们拿着不撒手,这让她很是恼火。现在到了饭时候,一家四口要吃饭,她的肚里窝着一肚子的火又喊,“甜甜,你拿手机来,我给你爸打个电话。”

“一点事你打给平儿做什么?你自己气不完,还要气他一哈?”

陈正新制止了他的老伴,虽然在外面打工的儿子给他们二老配了智能手机,但是家里的大事小事,他很少叨扰儿子。两个孙女有了手机六亲不认,喊到脸上也不应,玩起来没有日夜,两姐妹一人拿个手机,倒比陌生人还不如了。他不禁叹息,这玩意儿造出来有什么好,孩子们成日盯着手机嘻嘻哈哈,和家人也不亲了,都只亲手机。他倒宁愿还用以前那个棒棒机,只接电话打电话,耳根能清净不是。

两位老人一辈子勤劳节俭,生育一个儿子和两个女儿。大女儿嫁到了离红江村仅有几里路的龚家村,去年患肝癌去世,享年48岁。小女儿嫁到隔壁罗山村,她的公公和自己的爹当年一起到西藏当兵,两位老人把深厚的战友情又延续在了儿女身上。张凤先本来还生了一个女儿,在生了儿子陈平以后,那个女婴刚生下来时全身青紫没有发出哭声,当时张凤先的婆婆很强势,把这个她认为增加家庭负担又养不活的孩子拿一把火钳夹到尿桶里淹死了。

陈平和媳妇去了广东打工,年初出去,年底才回来,留下两个孩子给陈正新和老伴照顾。好在老人的小女儿住得不远,时常能帮衬他们二老。

不一会儿,陈正新剥了满满一撮箕玉米,这些被打药了的玉米他舍不得扔掉,一起堆到杂屋里管它能吃不能吃,心里踏实。他弓着身子抱着撮箕往屋后的杂屋走去,再出来时,张凤先已风风火火地在灶台旁打转,直听得锅碗瓢盆碰得砰砰响。灶膛里已经升起了火,她一面麻利地洗菜折菜,一面麻利地洗锅,切菜,热锅,烧油,炒菜,仿佛吃了饭还有十万火急的事要做,她见缝插针似地围着灶台团团转赶着做这一顿饭,手里忙不停,嘴也没停,“淼淼,你莫玩手机了,快来帮奶奶烧火。”

张凤先骂归骂,急归急,对待孩子的伙食却不马虎。她这句话已经喊习惯了,客厅里没有回应她也习惯了。她从柜子里拿了一根火腿肠出来,在案板上切着刚从土地里摘来的一根嫩黄瓜,小孙女甜甜喜欢吃黄瓜炒火腿肠。而大孙女爱吃辣椒炒肉,她切完黄瓜又从冰箱里切了一块肉。每顿饭,她至少要做两道孩子们吃的菜,至于他们二老,一碗腌菜,一碗青菜也能凑合。可孩子们凑合不得,没有她们爱吃的菜,就嚷嚷着要吃这吃那,张凤先就尽量在饭食上满足两个孙女的需求,她今天还准备做一个豆腐蒸蛋,都是自家的鸡蛋,自家的菜,孩子吃得放心。她拌好了鸡蛋和豆腐又喊,“甜甜,你来给奶奶烧火,奶奶忙不赢。”

“你莫喊了,喊得动不?恰饭都喊不动,还帮你烧火,这帮丫的都废了,一天到晚动也不动,就拿着手机玩,都玩傻了,来,你克炒菜克,我来烧火。”

“都是讨债的鬼,都是我们该他们的,到死都不得省心。”

张凤先边骂边往灶膛里加了一根手臂粗的柴火棍,她拍拍手上的柴火灰又转到灶台另一边,案板上的肉和辣椒都已经切好了,她胡乱地把手往上身那件暗黄色的麻布衣服上擦了两下,锅里的油已烧得直冒青烟,灶孔里也冒出了一股股黑烟。她把肉抓进热锅里拿锅铲一番爆炒,顿时厨房里烟雾弥漫,热气铺面而来,她的额头上和脖子上都是汗,她拿另一只手直抹汗,抹了汗的手又在衣服上搓一搓,直接把案板上的辣椒抓进热锅里,这呛鼻的辣椒味呛得陈正新猫着身子咳嗽,连同隔壁的两个孙女拿着手机跑出了屋子。

陈正新咳得直不起身来,惹不得抱怨起来,“屋里的液化气买来配相的不?……这么大热的天,你而哈不到液化气上炒两哈,你弄一顿饭搞得像打仗的。” 他一面说,一面急急地往灶孔里加了一把火后,猫着上半身直往客厅里走去。张凤先心火又被引燃了,对着老头子的背影直骂,“都只晓得恰现的,我不晓得快活啊!山上到处是柴火,还要烧掉那气钱做什么,一桶气都要一百多……” 她念念叨叨着,前胸后背都是汗,真是连内裤都汗湿了,锅里也热气喷天,她拿衣服下摆往脸上擦汗,不一会儿又喊,“淼淼,和妹妹来恰饭,菜快弄好了,架桌子。”

两个孩子回到客厅依然玩得意犹未尽,仿佛没听见她的话。她气不过,把锅铲到铁锅里铲得叮当作响,最后往锅里放了一瓢洗碗水,她自个儿把桌子摆好了,直冲到大孙女陈淼淼的面前,一把抢了她的手机,愤愤地骂,“手机是你娘不是的,一天到晚不撒手,再这样玩,我给你砸了。”

“你砸撒!又不是砸的我的。” 陈淼淼横眉竖眼地瞪着她奶奶,火焰比她奶奶还高,知道奶奶舍不得砸了手机。她今年15岁了,直挺挺地站在她奶奶的面前,比奶奶高出了一个头,她的手机被抢了,可手机里的游戏还没有打完,她又一把抢过来,“你和爷爷先恰,等我打完这一盘再恰。”

“甜甜,你把手机给我,我给你爸爸打电话,你们这么不听话,我让他们回来带人。”

张凤先面对叛逆的大孙女没有办法,转而从她的小孙女手上把手机抢过来,她气冲冲地作势要给儿子打电话。一旁的老伴斜眼瞅着她,丢了烟头,瞅着两个孙女,叹了一气说道,“走,我们去恰饭,让她们把手机当饭吃,你莫管她们。”

陈正新说着慢腾腾地走出了客厅,他满脸茫然,从他家这兵荒马乱的生活里,他竟然感觉到没有了一点奔头。儿子媳妇年头出去年尾回来,为了两个孩子在外面省吃俭用,自己和老伴做了一辈子,也没得一日消停。现在看这两个孩子,竟然像吃了鸦片的没有生气,特别是大孙女陈淼淼,竟然连高中都没考上,她不想读书,又吃不得一点苦,难道天天拿着手机嘻嘻哈哈就能找到出路。张凤先也有一肚子的苦,老伴想的也是她常常想的,她瞅着老伴佝偻的背影重重地叹了一气,电话没有打出去,她不过是吓吓孩子,可能吓住吗?大孙女变得叛逆又任性,尽说些歪理。她想到屋里这乱七八糟的生活,觉得自己恰的冤枉亏,她紧跟着老伴走出客厅,好在小孙女还讲得听,她跟着奶奶一前一后来到饭桌旁。

他们家住的这栋两层楼房是前年盖的,楼上楼下都已装修。现在这个老式厨房还是儿子结婚时在老平房旁边加修的。为了省钱,陈正新全靠自己的双手一砖一瓦地修起来,好在他的弟弟陈正红帮忙出了不少工,陈正红是红江村的五保户,他家三兄弟,他排行老二,大哥陈正新一儿两女,三弟入赘到了湖北,生了两个儿子,现在几乎和老家没什么联系。

由于陈正新不是专门给人修房子的,因此他修的厨房有很多方面都欠缺设计。当初屋顶没有留出很大空间的出烟位置,每每在灶台烧饭,屋内便是如此烟熏火燎,水泥墙面已经被熏得发黑。水泥地面也磨坏了,一块块地掉,到处坑坑洼洼。他们一家商量再过两年把修楼房欠的钱还了,再修一个新式厨房。他们一家人年头奔到年尾,就奔了这一栋房子,这两个孩子。

张凤先不知老伴在想什么,只以为他是被自己闹了心里不舒服。望着老伴那张苦巴巴的满脸深褶子的马脸,她又软了心,给他盛了一碗饭后,又给他端来了一碗冷茶。小孙女则直接端走了她爱吃的那整盘火腿黄瓜到客厅里去吃。陈正新望着桌子上的菜,却没有一点胃口,他做了一上午的农活,肚子又饿,把那碗热饭倒进冷茶里,像喝粥一样一连扒拉几口,他也不吃其他的菜,只吃摆放在他面前的那碗咸萝卜干。张凤先望着他一屁股坐在桌子对面,她拿着筷子却没有一点食欲,天气热,她的心火又旺盛,她夹了一块豆腐蒸蛋吃了两口又放下了筷子。

“老倌的,恰了饭你睡哈,我到罗山村克一路。”

“这么热,你急到搞么的克?”

“我给芳儿送了那三百块钱克,要她给平儿恰了酒的。”

“她会来的,你这么热赶起搞么子去。”

“哎呀!我记性又不好,我这会儿记起来了就给她送去。我顺便给她送点菜去,屋里这么多菜恰不完。”

“你啊!就是折腾,芳儿港的不要你送克,她给平儿垫了就垫了。”

“那不行,又不是一次两次了,总要她垫也不行。她一大家子人要糊口,两块钱也难得赚。平儿是平儿的,再说我们二老的吃的喝的都是她管的,你心里冒数?”

“好好好,你克,我不管你。”

“要得,我这就克,等淼淼恰了饭,你把饭菜收拾一哈。”

陈正新还想说什么,只见他老伴取了墙壁上挂着的那顶草帽出了门。望着她风风火火的背影,他摆了摆头又是一阵叹息。


《二》二爷爷真好

陈正红家紧挨着大哥陈正新家,两座房屋中间只隔了一块菜地,他那栋混泥土平房很是简陋,左边一间是厨房兼做大厅,右边是睡房。平房后面搭建了一个杂屋间和一个洗漱间,总面积不超过18平米。即使是这样的房子,陈正红自己根本修不起,是政府给他补贴了一定款项才做了危房改造,只因他是个五保户。

陈正红年轻时能赚钱却没有存钱,到老了一无所有,他曾为自己成了老光棍感到羞愧,现在他倒不这么觉得了,当他戴上了五保户这个特困的帽子后,他反而以此为荣。他拿自己跟大哥比,跟村里其他的农民比,这么一比,他心里可得意得很。他常常想自己不用劳动也能靠政府生存,大哥他们从早做到晚,有儿有女又怎样,日子过得还不如他。他现在是躺在家里每个月也有固定的收入,而且生病了住院也不用花钱,还有人给他修了房子,他反而还瞧不起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村民,想他们天天在田地里瞎忙乎,也不如他躺赚得多。农村里花销不大,陈正红不用为了生活发愁,村民时常看见他双手背在身后,大步流星地在村庄里晃悠,有时还到茶楼里喝喝茶,打打牌,惹得一众村民愤愤不平地背地里骂他,“红儿这个懒佬的日的,一不做田二不做土,政府出钱养到这些坐牢猪,我们这些人做得要死的还不如他……”

陈正红确实成了一个坐牢猪,他的日子除了吃就是睡,每个月就紧到这些钱用,饥一顿饱一顿也乐得自在逍遥。有时没钱支使了,他就这里赊那里欠,别人也知道他是吃“国家粮”的,就让他拆了东墙补西墙。当然,陈正红还能到处混到免费的午餐。比如到他大哥陈正新家,他有时帮着大哥家砍两捆柴火,就能混到一天的饭吃,还有酒喝。有时为了混到一包烟抽,给人家修房子的递个瓦,搬几块砖。他懒得很,绝不多出力,搞到吃喝就满足了。有时,他遇到村里那帮找不到老婆的后生,他还得意地逢人就说,“你们莫急啊,找不到老婆不要紧,将来有国家养的,女人又不能当饭吃,像我这样多好,饭有吃的,房子有住的,钱月月有拿的……”

陈正红嘴里虽是这么说,但是他的心里却有一样苦,他不能逢人就说。那就是他的生活里没有女人,就像一碗菜里面没有盐,再好的饭菜嚼到嘴里总觉得缺失了点味道。所谓饱暖思淫欲正是这样,像陈正红这样的,成日间没有正事做,脑袋里想来想去就是这点事了。他想找个老婆,比年轻的时候更想了,可他知道自己只是空想,村里那么多年轻的后生都找不到老婆,哪里还轮得到他呢?为了打发无聊的日子,他就靠着一部智能手机找到了乐趣,抖音里随时都能刷到那些女人扭腰摆臀,还能看到一些女人在直播间里卖弄风骚,这正好对了他的胃口。有了手机,他也就像有了个女人,日子过得滋润又潇洒。

那些光棍后生聚在一起常以陈正红为榜样聊以自慰,老婆反正是找不到了,那就等到媳妇熬成婆,也熬到红儿那样吃“国家粮”。

今天,陈正红的中餐和晚餐又有着落了。

张凤先和陈正新一早就去了玉米地里扒玉米杆子,请了隔壁的陈正红招呼屋里,并帮忙把昨天陈正新从山上砍来的柴火一根根剁了码放在灶房里。每遇到这样的差事,陈正红总是乐意得很,大哥怕老伴,想照顾他又没有借口,总是以这样的由头,让自己无依无靠的兄弟来吃一顿好饭。陈正新想自己是老大,爹娘又死得早,他靠自己的勤劳苦干才娶到了老婆,可因为家庭贫困,三弟不得不入赘去了外省生活,常年没有联系,等于失去了这个兄弟。二弟又没有娶到老婆,成了一个他引以为耻的五保户,他常常暗自把责任推到自己的身上,怪自己没有照顾好他们兄弟俩。

陈淼淼和陈甜甜不用招呼,两姐妹两个有了手机就拥有了一切。以前没有手机时,总缠着奶奶拿棒棒机给爸妈打电话,现在好了,她们谁也不想爸爸妈妈了,连暑假也不缠着去广东。甚至爸爸妈妈打了电话来也懒得去接,一心沉迷于手机。这几天,陈淼淼跟着同学到抖音上搞直播,她的同学告诉她这个好挣钱,把手机开着,随便跳一跳抖一抖就有人打赏钱。陈淼淼信以为真,天天跟着人学跳舞,她不想读书了,也想赚这轻松的钱。昨天,她也开了直播,可她跳了一个小时,只得到了几个小红心,今天她又跳,她的同学给了她信心,因为她的同学昨天一场直播赚了80多元。她便依据同学的指示,也学人穿起了低胸的衣服,超短裤,还化了妆,跳舞的时候和人撒娇卖萌,咋一看,她高挑的身段,丰满的胸脯,以及成熟的妆容,俨然一个风月场所的妓女,显现万千风情。

果不其然,陈淼淼今天才直播了一个小时,就收到了不少打赏的礼物,她算了算,礼物能兑换30多元。直播间渐渐火热起来,她更不想停播了,把手机充电继续播,丝毫没有留意她的二爷爷拿着一根柴火棍已经站在门口看她跳了半个多小时了。她又跳又唱的,大热的天口干舌燥,她转过身来端水去喝,看到她二爷爷正两眼笑得眯成了一条线,看到她直说,“我们淼淼还会跳舞了,跳得真好。”

“二爷,你快些走开,我在搞直播呢!”

陈淼淼看到身后突然站着一个人吓了一跳,又听她二爷爷夸她跳得好,心里更加得意,拉着她二爷爷走出直播镜头直问,“二爷,我是真的跳得好不?”

“跳得好,跳得好,我看得都忘了砍柴了,你再去跳。”

“那太好了,我每天跟人学跳舞也能赚到钱,我不用出去打工了。” 陈淼淼看她二爷爷的眼睛定定地盯着她的胸口,以为他会像她的爷爷一样骂她,“二爷,我到手机里给人跳舞能赚钱了,刚刚还有人给我发礼物,礼物就是钱呢!”

“那是,淼淼跳舞好看,我看淼淼跳舞也给钱。”

“二爷,你比我奶奶爷爷好,他们尽说我。” 陈淼淼说着用手指着手机,“二爷,你喜欢看在一边看,我要直播了,先不跟你说了。”

陈淼淼说着把陈正红又推出去了几步,她急得忙走进直播镜头里开始又唱又跳。陈正红又走到门口,探着脑袋躲在陈淼淼的背后,像一个老时代的戏迷看一出好戏,看得嘴巴张着,眼睛半眯着,神情合一,对他来说,这么一具水灵灵的鲜活肉体在他的眼前像银蛇一样舞动也是一场好戏。戏散了,他还愣在原地。

陈淼淼这一播进行了两个小时,她看了时间,估摸着爷爷奶奶怕是要回来了,她只好关掉了直播,她播完算了自己赚了65元钱,可不比爸爸妈妈在外面打工差。陈正红等陈淼淼走到门口,他似还沉迷在戏里,“淼淼,你给二爷爷再跳一个,爷爷也给你钱。”

“真的,二爷,你真喜欢看我跳舞?”

“喜欢,你跳得好看。” 陈正红摸了摸他后脑勺仅剩的一撮灰白头发,吞了吞口水,他才发觉自己这会儿也口干舌燥了,他忙到水缸里舀了一海碗水一口灌下去,仿佛胸口也躁得很,又咕噜咕噜喝了一碗。

陈淼淼只想到赚钱,赚钱了可以充钱打游戏,还可以像她的同学一样出去吃喝玩乐,她急得走到水缸边,拉着她二爷爷的手直说,“二爷,我给你跳舞,你给我多少钱?”

“淼淼想要多少钱,二爷爷都给……”

“二爷,要不这样,我给你屋子打扫卫生你给我是10元钱,那我给你跳舞你得给双倍。”

“行,二爷爷给双倍,你到我屋里去跳,你奶奶回来了又该骂。”

“好,二爷,你先去,我就来,我拿把扫把去,奶奶以为我去给你搞卫生就不得骂。”

“好,要得,我先过去了,你就来啊!”

“好,要得!”


三《女儿的秘密》

张凤先今年70岁,她的生日是农历八月十五的,她常常笑说自己是个辛苦命,连过个生日都是搭到过。今年的八月十五赶上国庆节,陈平和老婆打工的厂里刚好货期不赶,放了五天假。这样赶巧的机会难得,夫妻俩破天荒一年多回了一次家,他们两夫妻在外奔波十几年,年年都是年头出去,年尾回来,饱受思乡之苦。

遇到这样的节假日,火车票是一票难求。他们每次出行都是坐的一辆绿皮火车,打一张坐票熬一晚上,夫妻俩就能省出两百多块钱。这一次回家,他们连坐票都没有打到,便打了两张站票。对他们来说,只要能回家,站一晚上也高兴。他们每次回家都是大包小包好几个,肩背手扛。无非就是给老人和孩子买些吃穿用度,也不是什么高档货,家里镇上都有买,价格也便宜。他们年年回去吃够了旅途的奔波之苦,年年还是扛上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赶回去过年,也许这就是相聚的快乐,他们十几年来乐此不疲。

陈平对老婆还算体贴,他自己背了一个巨大的背包,包里装得鼓鼓胀胀的,高出了他的肩背,走路时,背包在他的背后晃来晃去,使得他清瘦的身子走起路来也显得摇摇摆摆。他的右手臂上还提着一个大方形蛇皮袋子,左手提着一条小的折叠凳子,预备晚上找个角落里坐一夜。杜立红相比他来说轻松多了,她的背上背的是大女儿不用了的旧书包,仅装着她和老公的换洗衣物。左手提着一袋火车上吃的喝的,右手上提着一条塑料小方凳,她紧紧地跟着陈平的身后,腾出一只手扶住他背后那个仿佛失去了重心般的庞然大物。

上了火车,仿佛他们的脚已经踏上了家乡的土地,真是归心似箭。他们随着拥挤的人群在嘈杂的车厢里亦步亦趋,陈平感觉到自己没有用力,是被人推着走的,他的包被后面的人紧紧地夹着,有时又感觉自己被前后的人夹击,使得他的双脚脱离了地面,他就这样被人裹挟着越过了一节节车厢。这些人很多人都是没有买到票的,一个个找到车厢里少人的角落安下身来,慢慢地,人群就散落在各个车厢里了,等到火车开动时,陈平和徐桂花也找到了他们的安身之所。

他们在12号车厢和13号车厢之间开门的平台处找到了自己的根据地,他们把包放下来宣示主权,那些没有买到车票的人上了车就像打游击的,为了找到更合适的地盘而四处搜寻。对陈平夫妻俩来说,这样能让人侧着身子躺下的地盘就是好地盘,尽管他们是睡在地板上,到站上下车要起身让行,总比那些躺在过道里的人强,火车上叫卖的餐车总是来来回回,让人刚坐下缓缓神又得爬起来给他们让道。

混杂的车厢里,昏黄的灯光印照着一张张疲倦不堪的脸庞,来自五湖四海的人,横七竖八地各自占据一偶。夜越深,他们的睡眠越沉,他们的睡眠姿势不停地变换,有的蜷缩着,蹲着,困极了干脆横陈在座位底下,有的趴在小餐桌上,也有的互相依偎,也有站立着背靠着过道隔间墙壁的……一时间有鼾声如雷的,也有唉声叹气的,也有吃泡面的咀嚼声,小孩的哭闹声。封闭的车厢里,“人气”更像加入了酵母般被逐步扩散,每个人身上的气味都在这密闭的空间里不但发酵,好一个活色生香的人间。

陈平心细,他在蛇皮袋里备了一沓报纸,预备着这样的用处。他先把自己的背包卸下抵住门板当靠枕,然后在地面上铺了两层报纸,这样人就可以躺在地上将就睡一晚。他把行李放好,报纸铺好,让老婆躺着,自己搬着小凳子坐在了过道口守着,好让自己的女人能睡得安心且舒服一点。这样来来回回的奔波,夫妻俩便是从这样的数个苦日子里寻得丝丝缕缕的甜蜜,才让这日复一日的苦日子还有奔头。

杜立红头枕着的包里全是装着现在这个季节穿不了的衣服,那是他们过了年出去到商场里遇到的换季商品,冬天里的衣服都打了折,有老人穿的棉袄棉裤,小孩穿的羽绒服,保暖内衣等。他们先把过年的衣服买齐了,这会儿还没到过年,先把过年的衣服带回来。当然另一只蛇皮袋里也装了现下穿的衣服,给老人过生日的衣服,两个女儿的衣服,还有自己爹娘穿的衣服。上了火车,这一小块不足五平米的地儿可谓装满了幸福。

两位老人在家里早已安排了一切,明天亲朋好友都会来家里热闹一下,预计要办两桌饭菜。他们把菜都已经买好了,请了两个帮忙的,一个是陈正红,他负责把柴火准备好,专门烧火。另一个就是老人的小女儿陈芳,她帮忙搞饭,加上陈平老婆杜立红,三个女人准备两三桌饭不成问题。陈芳今天一早就带着两个孩子来了娘家,刚到不久,哥哥和嫂子扛着大包小包也到了家。杜立红是个勤快朴实的女人,落地就帮忙打扫家里的卫生。

晚上七点,红江村最西边的那间屋子里还很热闹,太阳落山了,夕阳的余晖还深深浅浅地铺展在他家屋前的那片染了墨色的天空,红色的日光照在陈正新家的大门处,家里忙忙碌碌的人无不大汗淋漓。好在他家进门的左手边有一棵长了三十多年的老樟树,枝干长得密实,树冠遮天蔽日,在他家的老厨房前投下一大片阴凉。这一家人就在大树下架了桌子,风风火火地吃了晚饭。陈芳家住得近,吃了饭便带着两个孩子从家门前那条水泥路右转往村子下面走了,往上的水泥路不长,通向村里的水库,这个村里于2019年全部通上了水泥路,交通很是方便。

等到落日余晖渐渐地从家里的大门处一点点往外收,红江村的天也就黑了,天上的浅灰色云层渐次铺开,一颗两颗星星在游离的淡云中露出脸来,一个如玉盘般净透的月亮独居天际一方,陈正新喜欢往天上看星象,他说像这样月明星稀的夜晚,第二天定是个艳阳天。

陈正新这一家人在樟树下坐了一阵后,乡里夜间的空气变得轻柔又冰凉,被日光焦灼了的草叶也慢慢地变得润湿,在这样的夜间,轻轻地呼吸几口染了草木清香的空气,白天里聚集在身上的火气被渐渐驱散,让人感到透心凉,一家人的温馨时光在这样寂静的夜里尤为显得珍贵。

等到大家都进了屋后,杜立红的心情又变得跟下火车时一样,急切而欢快。她把那个大方形蛇皮袋拖到大伙跟前,像开盲盒一样,把包里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她的包里不仅有给女儿穿的,也有给她们吃的,刚刚她的小姑子都在这里,她想着没给她的孩子买东西,所以没有当面把大包打开。现在关上门就自己一家人了,她先把那袋装着巧克力和月饼等零食的袋子递给小女儿,接着把买给婆婆的衣服和女儿的衣服都拿出来,让家人们都在她的面前一一试穿,她买衣服的时候特意跟店主说过的,如果衣服穿不得,还可以去换。公公婆婆这会儿乐得合不拢嘴,忙把衣服往身上套,不嫌衣服套在身上热,直说媳妇买得好。儿子媳妇不在家时的辛劳和抱怨此刻都烟消云散,媳妇买给他们的,不论好坏,都暖着他们的心。

只有陈淼淼拿着那件长款羽绒服左看右看,就是没有试穿的意思,杜立红忙催促,“淼淼,你快试试,你这件衣服最贵了,你不是老嚷着要这样的一件白色的羽绒服吗?快试穿一下。”

“妈,这么热,我不试。” 陈淼淼支吾着,找了个借口把羽绒服丢在一旁的沙发上,懒懒地往沙发上躺下去,完全没有其他三个人的兴致。

杜立红笑吟吟地走向大女儿,发现大女儿这半年胖了不少,连她的那张瓜子脸也变得红润饱满,不由得取笑她,“淼淼,你看你,这几个月都胖成了球。”她说着,又拿起了那件轻巧的白色羽绒服,放在女儿横陈在沙发上的身体上比了又比,陈淼淼护着自己的腹部惊慌地闪躲,却被她一把拽住,“淼淼,你这是怎么了?”

杜立红以一个女人的直觉望着女儿这个年纪不该有的丰盈身子,心里一惊,细细再端详她躲闪的眼神,以及她像个妇女一样肥胖的肚子,她的心里突然闪现一个让她惊惧的猜测,“这个丫头一定有问题。” 她这样想着,立时从沙发上站起来,拽着女儿就往里屋走去,陈淼淼不敢望向她,只低埋着头任由她拖拽着来到后屋。

“你把衣服脱下给我看看。”

杜立红的脸色冷峻,心里忽然一紧,五官仿佛压缩成了一团,她用手指着女儿身上穿着的那件宽松的黑色大汗衫,再看她下身穿着的那条白色大摆长裙,心里更加坚信自己的判断,陈淼淼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她最喜欢穿牛仔裤配小T恤的,像这样土气的大汗衫打死她也不会穿的。现在这副穿着打扮是在故意掩饰什么?她在外面最不放心的就是女儿们的安全,如今这社会什么事都有。她见女儿背对着她并不听她的话,她走上去一把撩起她的汗衫下摆,陈淼淼忙用手肘死死遮掩她隆起的肚腹。杜立红是过来人,一眼看出了问题,这明明是怀了五六个月的肚子。她有一片刻脑袋里一片空白,感觉被什么重物敲击了脑袋,她往后踉跄退了两步,退到门口用手扶住门框,感觉屋顶仿佛朝着她砸下来,她那个才初中毕业的女儿怀孕了,她怎么能接受呢?

待她回过神来,却见陈淼淼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整理她的衣服后又懒懒地躺在了后屋的床上,背对着她妈一句话也没说。她的沉默越发激起了杜立红的愤怒,她冲过去又一把拽起她来,“你这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老实交代。”

“我就是胖了,还要交代什么?” 陈淼淼甩开她妈的手,嘴硬,心也横,她想横竖不承认就是。

“你胖也不是这么胖的,你看你的肚子,你是不是谈朋友了?”

杜立红自己先做了初步判断,她想女儿连高中都没考上肯定是谈恋爱去了。让她跟着去广东打零工也不去,说是要到屋里跟着同学赚钱。她见女儿的脸上没有丝毫的羞涩,反而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瞪着自己,她越想越气,“你这个死丫头,这么小就跟人谈恋爱生孩子,你晓得后果不?”

“我又没有生孩子。”

“你这鼓胀的肚子里是什么?”

“我就是吃胖了,又不只有肚子胖了,屁股也胖了,腿也胖了。”

“哪有胖得这么快的,年初你还细胳膊细腿的。”

“信不信由你,你问奶奶去。”

陈淼淼说得脸不红心不跳,直面瞪着她妈,使杜立红有一阵恍惚,莫非是自己误会了,她再看女儿的肚子,实在不像一个发了胖的肚子,哪有胖得肚子这么又尖又圆的。她不理女儿,走出屋外把婆婆张凤先拉到一旁,“妈,你没发现淼淼有什么问题吗?”

“啊?她有什么问题?” 张凤先跟着媳妇走到屋外前坪,她望着杜立红冷峻的神色,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她急急地问,“淼淼怎么了?”

“我发现淼淼出了问题,她是不是和人谈恋爱了?”

“这个……”张凤先想了想又说,“这个应该没有。”

“那你发现她跟哪个男同学出去过没有?”

“好像没有……”张凤先觉得不能确定这个问题,又说,“我和她爷爷常在地里干活,她这么大了,会骑摩托车,她倒是经常骑摩托车出去玩。”

“那她有没有在外面过夜?” 杜立红觉得这个问题很关键,她死死地盯住婆婆的眼睛,张凤先心里一惊,大孙女淼淼确实和同学出去了几次没有回来过夜,“这个……”她怕媳妇怪她没看好孩子,她撒了个谎说道,“她和同学出去找工作,去了几次,晚上在外面睡的。”

“男同学还是女同学?”

“这个……我和她爷爷没细问,她也不跟我们细说,我们想她天天在家玩也不是好事,不如出去随便做点事。”

“那她出去找你们要钱了吗?”

“没有,她说她同学有钱,带她出去赚钱了还。”

杜立红逐渐用这几条线拼出了一个初步的网,她女儿再狡猾也要落到她的网里。她想到女儿出了事,不由得责怪老人没看好孩子,她这么想便埋怨张凤先,“你们二老真是糊涂,孩子还这么小就让她在外面过夜,你们还不晓得女孩子在外面危险得很?”

“哎呀!立红,她这么大了要跑出去,我们怎么看得住她,再说我们……”

“什么事能比人重要?” 杜立红气不打一处来,先把气撒给婆婆,老人还没说完,她又说,“你们天天看到那点田和土,不看到屋里的人,人毁了还要这些田土做什么?”

张凤先被媳妇一番指责,心里气得很,但是她不想和媳妇产生矛盾,明天一屋子的客来,撕破了脸会脸面上过不得。她呕着一口气,小心翼翼地问,“立红,淼淼出了什么事?”

“你进去看吧!肚子都搞大了,你们两老还不晓得,看你们糊涂不?”

“这……”张凤先顿时眼前一黑,等她回过神来细想,“不可能,她昨天才来事的。” 她这样说着,为自己的说辞找到了底气,“走,我带你去厕所里看,垃圾篓里还有姨妈巾呢?”

杜立红听婆婆这么一说,紧绷的神经顿时松弛下来,希望是自己虚惊一场。她甩开婆婆拉着她的手,自个儿匆匆往厕所里去,果真看到了女人月事用的东西。她心里那个最坏的猜测解除了,可总感觉女儿还有问题,人的自然发胖,肚子不会是这样。不是怀孕了,也是有病,还得去医院看看。

四《谁耍的把戏》

张凤先的生日过得很热闹,老人也很高兴,觉得自己活到70岁了,身体还威武,往后过得一天就赚一天。昨天晚上和媳妇的小摩擦在一阵忙碌中早已烟消云散,大孙女的事也在她的心里没搁着,暗自觉得媳妇多心。只有杜立红的心里搁着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女儿这事还不能就这么算了,她和老公只有五天假,还剩三天假期,她必须带女儿去医院检查了才能落心。

陈平只听老婆说女儿身体有问题,听从她的安排决定即刻带女儿去医院检查。陈淼淼这才心里发了慌,虽然她耍了一个小把戏瞒过了家人,可去了医院,她的把戏就会被拆穿。这时,却也由不得她嘴硬了,毕竟自己的翅膀还没有长硬,遇到了事还得是父母说了算。

杜立红神色茫然,一种没来由的不安使她心慌气短,浑身发冷,出了一身虚汗。初秋的早上,天上阴沉沉的,仿佛天上那团浓黑的乌云就压在她的头上,将她在天和地之间逐渐压缩,想这些年她和老公东奔西走的日子,他们的生命力如何不是在这狭窄的天地间被逐步压榨。他们忙忙碌碌了大半辈子到底为了什么?为了这个家,家还是这样,为了两个女儿,大女儿又变成了这个样子,突然间,她仿佛失去了生活的动力,想退了回城的火车票,什么也不管了,就在这乡野里混一口饭吃,他们在城里这些年不也就混了一口饭吃?到底落得了什么光辉的未来?

这时,她的心里仍然存在着一丝侥幸。她想到了厕所的垃圾桶里还有女儿遗留的东西,难道那个还能作假?只要不是这样的事情,其他的事情大抵她是能接受的。看女儿做完各种检查后坐在医院走廊里的那条长凳上,反倒像一个旁观者,冷眼看着在她身边来来回回的病人。

下午三点,杜立红终于拿到了女儿检查的结果。女儿没病,她病倒了。

陈淼淼被证实已怀孕26周,肚子里的胎儿已经成了人形。她不是杜立红认为的身体上出了毛病,她怀孕的事实把杜立红气得当场晕了过去,她有高血压低血糖,受不了这样完全没有预期的打击。这让她怎么能接受呢?她15岁的女儿怀孕了,接下来的问题又该怎么处理呢?

陈淼淼知道她的计划已经被破坏了,她只能把事情如实交代出来。她没有感到羞愧,只把肚子里的生命当成了一个大麻烦,只想快点清除这个麻烦。她怀孕这件事只有她的二爷爷和一个同学知道,这也是她的二爷爷给她出的主意。陈正红告诉她不能去医院,被人知道了就会出大问题,只要赶在年底她妈妈爸爸回来之前把孩子偷偷生下来再抛弃,一切就会神不知鬼不觉。她的同学还告诉她在网上买了几瓶伪造的经血,每月固定时间买来卫生巾佯装自己来了月事。陈淼淼从来没有听说这事,便到网上一番搜索,果然搜到了很多买伪造经血的网店,购买的人竟然挺多的。这给了陈淼淼一颗定心丸,她想既然有这么多人买,也就有很多人和她一样,便也觉得自己这事很平常了。而且她的二爷爷还给她算了生产的日子,说是农历10月可以把孩子生下来,甚至她还将得到二爷爷的帮助,计划等奶奶的生日一过,就让她出去住在外面,直到把孩子生下来,孩子生下来也有二爷爷帮她处理,她才若无其事地过了这几个月。

陈淼淼跟二爷爷亲,胜过自己的亲爷爷亲奶奶,甚至超过了自己的父母亲。现在她坐在医院里,竟然特别的想二爷爷就在身边给她安慰,给她想办法。

杜立红清醒后,也就不得不接受了这个荒唐的事实。接下来就要面对的是如何处理这个孩子。陈淼淼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当然不能把孩子生下来,只能做流产手术,而女儿这么小就要进行这样的刮宫手术,身体必然会受到很大的影响,也许以后就不能生育了。她越想越气,气自己的女儿轻浮,也气那个始作俑者。

陈淼淼供认了自己买假经血的事,真是颠覆了几个成年人的想象,他们如何也想不到如今的女孩子们竟然狡猾到了这种程度,也如何都不会想到这个社会上存在的病态交易竟然到了这般,连女人的经血都有人卖。杜立红听了女儿的话,半信半疑地到网上也搜索了一番,发现卖伪造经血的店铺有很多家,有的店铺成交量甚至上万单,她完全冷静下来了,是被这样荒唐的事彻底镇住,这世界上还有什么事是他们想不到的呢?又还有多少像自家孩子一样的别家孩子在干这种荒唐事,她不想了,只想揪出那个毁坏她女儿的背后之人。

比她更冷静的,竟然是这个当事人陈淼淼。当杜立红和她谈话时,却像聊家常一般了。

“淼淼,现在妈妈不责怪你,但是你要给我老实交代,行不行?”

“嗯!”

“你怀孕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杜立红见女儿点头同意,便小心翼翼地又问。

“我不想让你们知道。”

“这样的事还能瞒得住,你用假经血骗了我们,真肚子怎么骗得过?”

“你们要是不回来也不会知道,我下个月就出去了。”

杜立红选择的谈话地点是医院楼下的草坪里,她遣开其他人,和女儿面对面坐在楼下的长条木凳上,在这样的环境里,她想女儿会把心事都说给她听。她这会儿不怪女儿了,反同情起她来,她怪自己没有在女儿需要陪伴的时候留在她身边,若是有她的陪护,女儿断然不会出这种事。

“淼淼,你以为你出去了,事情就躲过去了。孩子在你肚子里面,你总要把这个问题处理了。”

“我当然会处理,我把孩子生下来扔掉就行了,别人也不会知道是我生的。”

杜立红愣愣地看着女儿一副淡漠的神情,连语气也是冷冰冰的,她错愕地望着女儿,不敢相信她成了这样一个没有爱心的人,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生下的是一条小生命。

“淼淼,你知不知道,你也是从妈妈肚子里蹦出来后,是妈妈爸爸照顾你长大的,你看,你就是由那个小婴儿长成大姑娘的。”

陈淼淼不看妈妈的眼睛,低头用脚尖狠狠蹂躏身旁的小草,“我怎么能让她长大,我自己都没有长大。”

“你知道你自己都还没有长大,为什么还做出这样的荒唐事?”

“我的同学也和人谈恋爱,我为什么不能?”

“你还没有长大,不能分辨是非,我们不让你谈恋爱是想保护你。”

“你得了吧!你们要是真想保护我们,又怎么会出去打工?”

杜立红怔怔地看着女儿脚下一大片被她踩踏的小草,草叶横七竖八地歪倒在泥土地里,有的还被女儿用脚尖摁进了泥土里。这世上有些东西能掩埋,而有些东西是一辈子的伤痕,到死都掩埋不了,正像女儿肚子里正在生长的孩子。几件冰冷的仪器能将他迅速处理掉,而这个孩子也将是个梦魇缠绕女儿的一生。只是女儿现在还没有成为一个真正的女人,等她再长大些,她就得直面这些丑陋的伤疤。杜立红想到女儿未来将承受的伤痛,她的责备之心早已被一种深沉的怜悯取代,她伸手轻抚女儿那一头杂乱的头发,眼里一热,豆大的泪珠从她那厚重的下眼睑往下流,流经她那张灰黄的没有一点活气的脸庞,这张脸日复一日像机器一样在封闭的流水线上摆弄着,早已显得如石刻般的木然和僵硬,她的脸藏在女儿的背后默默的抽搐,那两条如刀刻般竖列在鼻翼两侧的法令纹一动不动,承受着她多年来面对生活和家庭之间的忧愁。

她深深地叹了一气,望着女儿脚下的土地颓然地倚靠在木凳上,“是啊!是我们没有保护好你们。”

陈淼淼转头往杜立红那张木然的脸上瞅了一眼,而后也如她一样木然地盯着头顶湛蓝的天空,那一片片洁白如棉花的白云在天空缱绻游离,偶有几只雀鸟从草坪里起起落落,那是多么美好的一副画面。只是她们内心里的天空是灰色的,只有乌云密布。杜立红陷入一种深沉的悲愤之中,她恨自己无能,更恨老公的无能,若是她的老公像其他的男人能在外面多赚些钱,她也就不用跟着他这样年年月月在外面劳苦无休,她也可以在家里陪伴孩子,女儿也不至于弄出这事。想自己前两天蜷缩在那逼仄狭窄的角落里,像只灰黄的老狗一样,她竟然是那么的欢天喜地,想着和两个女儿相聚的场景。岂会知道她日思夜想的相聚是如今这场面,两个女儿年纪越大,越和她产生了疏离。她和老公在外面打工多年是为了家,这个家并没有变得多好,早知道这样,宁愿在家里了。她埋怨了老公的无能,又想他在火车上为了让自己躺着舒服点,为了守护她的领地,蹲在她的身边坐立不安地挨了一个晚上,而他们年年都有这样的晚上。她还能怨他什么呢?她的老公为了他的家人也已经倾其所有了。

“好了,都不说了,淼淼,你现在告诉我这个孩子是谁的?”

陈淼淼抬起头来有一时片刻的错愕,杜立红以为自己说得不明白,便说得更直白了些,“你告诉妈妈,你和哪个男生睡觉了?”

这时,一只巴掌大的灰色小鸟落在她们脚旁的草地上,陈淼淼定定地盯着这个小鸟用尖细的喙啄地上的碎草,她以一只鸟挡住妈妈的追问。杜立红抬脚往小鸟啄食的地方踢去,它立刻扑腾着翅膀三两下飞到了一丛修剪得齐齐整整的花木上,接着又振翅高飞,落到了一个病房的窗台上,倏而又垂直落下,到一棵大树底下的草坪里,悠闲地跺来跺去。这只轻巧的活物,给这场死气沉沉的谈话注入了一丝清风。

“淼淼,这个时候了你不用瞒着妈妈,你要说话,咱们不能受了害,还让害你的人不知道是不?”

“妈,他没有害我,是我自己愿意的。”

“你愿意的?现在都弄出孩子来了,他必须承担责任。”

“我把孩子弄掉不就行了,什么责任不责任的。” 陈淼淼腾地站起身来,却猛地被杜立红拖拽着跌坐在凳子上,“陈淼淼,你说得倒轻巧,照你这么想,你下次还这样,然后又弄掉就得了?”

陈淼淼确实没把弄掉一个孩子当回事,她心里乱的是她又不止与一个男人睡觉,她也不知道肚子里的孩子会是谁的。当然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是跟几个男人睡觉了,肚子里就弄出孩子来了。对于男女这点事,她的概念是模糊的,大多听信另一方的摆布。杜立红见她低头不语,压制自己的怒气,尽量把语气说得平缓一点,“淼淼,妈妈会护着你的,但是你要给我说实话。妈妈给你选择最好的手术,那样对你的身体伤害小,你也不会感到疼,但是这样的手术要花很多钱,我们是受害者,这个钱不应该是我们出,你说对不对?再说了,我们家里还欠着债不是?”

贫穷瞬间压垮了陈淼淼心里的防线,她跟着同学玩是想赚钱,她给二爷爷扫地也是为了钱,她的爸爸妈妈出去打工是为了钱,她的爷爷奶奶从早到晚在土地里忙活也是为了钱。他们一家人都为了钱还是贫穷,而她自己为了钱,才做出了这些事。她那双逐渐露出怯弱的眼睛开始直直地与杜立红那双红肿的眼睛对视,最后她的心里防线彻底崩塌,她颓然地往草地上躺下去,躺在她踩倒的一片草地上,她望着湛蓝的天空为自己这不再纯洁的身体哭泣。

“淼淼,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要想办法解决。你出了事,妈妈也是有责任的,怪妈妈没有保护好你们。”

“妈,我进了医院……” 陈淼淼被妈妈拉着爬起来,她的话说到一半停了,和妈妈面对面都坐在了草坪上,这柔软的草地似乎给了她生活的勇气,她突然想像一只鸟一样,在更宽广的天空飞翔,她抹干眼泪认真地望着妈妈,想从妈妈的眼里找到安心,说完余下的话,“妈,我到医院里来了会不会都知道我生孩子了?”

“不会,我们不是生孩子,就是偷偷的做了一个手术。”

“爸爸和爷爷奶奶他们……”

“这个你放心,只要妈妈兜着,我们都当这事没有发生过。”

“妈,村里的人会不会知道?”

“只要我们不说,谁会知道呢?我们是家人,出了事都会保护你的。”

“妈,我错了,以后不会了。”

杜立红搂住女儿凑过来的臃肿于她的身体,心里不知什么滋味,女儿的错误她这会儿能原谅,可那个背后之人她是不能原谅的。她趁女儿没有了思想包袱,紧接着问道,“淼淼,那个男生是谁?”

“我也不知道是哪个?” 陈淼淼这话脱口而出,她感觉到妈妈的身子像弹簧一样,紧抱着她弹了一下,她看到妈妈眼里的惊慌,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她转而一想,到了这个时候了,不应该再瞒着妈妈。她像一开始那样,反而释然了,以一副无所谓的语气说道,“妈,我只和几个男人睡了几次,他们说我不会怀孕的。”

“淼淼,你真是糊涂,你……”

“妈,你说了不怪我的,我现在跟你说实话。”

杜立红的心里感觉被人挫了一个脓包,心里正在流一滩乌黑的脓血,“好,我不怪你,你全说实话,我问什么,你就说什么,都说实话。”

“好,我都告诉你,但是你不能告诉任何人,爷爷奶奶也不可以知道,还有爸爸……”

“你这会儿知道要面子了?”

“妈,你真是老古董,面子还值什么钱?我同学说的,人只要不要面子,到处都好挣钱。”

“你不要面子,你挣到钱了吗?”

“当然挣到了,前几个月我开了直播跳舞的,一起也挣了两千多块钱呢!”

杜立红望着女儿似乎洋洋得意的样子,想她一时半会儿是扶不正一棵长歪了的树苗,她得先解决当务之急。

“你跟谁学的直播?”

“跟我同学,她现在都快成网红了,有5000多个粉丝,她说等她成了网红,她就有用不完的钱了……”

“你也想成网红是吧?所以书也不读了,也不出去打工。”

“妈,像你一样在工厂里打工一辈子吗?你看你和爸打了一辈子的工,修这么个房子还欠一屁股债……”

杜立红心里泛起一阵酸楚,她和老公辛苦了一辈子,才修了这栋花费了五六十万的楼房,虽然欠了几万块钱的债,不也算他们这些年的成就吗?没想他们多年的成果,在女儿的眼里这么的不值钱。

看来女儿的思维已经完全与他们脱节,是自己教育的问题,还是这个社会的价值取向问题呢?杜立红虽然是一个在工厂里打工的农妇,当年可也是上了几年职中的,她并不是一个愚昧的妇人。女儿的身体里不是只怀了一个孩子,而是生长着一颗毒瘤。她下定决定退了火车票,外面赚再多钱也不去了,她要留在家里教育好自己的两个女儿。

“淼淼,对,妈妈和爸爸是没有赚到大钱,但是我们修的这个大房子是我们用双手拼凑起来的,你觉得爸爸妈妈都不如你的同学是吧?”

“也不是,我只是觉得我们应该学人家赚轻松钱,为什么要这么辛苦。”

“淼淼,你觉得什么钱赚得轻松呢?不然都不读书了,也不打工去。”

“搞直播呀!还有拍抖音啊!只要能成网红,就能赚很多很多钱。”

“所以呢?你也学人搞直播?”

“我也不用跟人学了,我看人家怎么搞的,我学着搞就行,搞好了也有粉丝,也能成网红。”

“若是成不了呢?你就每天在家里捧着手机做这个美梦?”

“妈,这不是美梦,是一定会实现的梦!”

杜立红看来是敲不碎女儿的美梦,她不想把话题扯远了,“好吧!希望你美梦成真。你的男朋友是不是网上认识的?”

“是的,都是网上认识的。”

“跳舞搞直播认识的?”

“不是,我打游戏认识的。”

“打游戏怎么认识的?”

“我们是对手,他们段位高,教我打段位。”

“什么段位不段位,我听不明白,你说清楚一点。”

“我告诉你吧!就像……”陈淼淼完全忘了她要做手术的事,谈起游戏的乐趣,“就像武打片里的练功夫的,他们想学各个门派的武功,就到处找师傅,我也找师傅玩游戏升级。”

“哦!你倒形容得好。” 杜立红此刻把自己的女儿当成了一个废材,她想想自己是否还能雕刻出来一件成品。她觉得她不是与自己的女儿对话了,而是以一个朋友一样和她聊生活,聊孩子们所谓的理想。

“原来,你就是这样去找你的师傅学功夫,学成回来了?你玩游戏能赚钱吗?”

“当然能了,等我打到高段位,卖出去也是钱。再说,我技术好了,也能帮人代打赚钱,我以后也能玩出钱来。”

“这确实能赚轻松钱……”

陈淼淼不知她妈话里有话,大言不惭地又把他们的价值贬低了一番,“妈,有这样的轻松钱赚,我为什么还要像你们一样那么辛苦。以后不定我一年就能赚你们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钱,有好多网红……”

“好了,你别尽看那些镜中花水中月了。你告诉我,是哪个陪你打游戏的师傅和你睡觉了,我们现在解决问题。”

“有一个是湖北的,我是去年和他见了两次面,他带着我玩了两天。”

“然后也一起睡觉了?他什么年纪?”

“我不知道他多大了,反正看上去跟我爸差不多,个子比我爸高,长得也比我爸帅。”

杜立红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里却有数条暗涌一齐奔涌而出,她感觉自己的身体里每一根毛细血管都在膨胀。她不能发怒,不然女儿会竖起心理防线。

“今年没和他见面了?”

“没有,我约了他,他也不见我了。”

“哦!” 杜立红木讷地应了一声,心想人家怕是有家室的,偷了一回腥。突然她又一怔,瞅着女儿正色道,“今年你们没见面,就没有他的事,另外两个人是什么时候见的?”

“有一个是我同学的表哥,我们一起出去玩,他带我去了他家。就是五一的时候。”

“还有一个呢?” 杜立红立刻否决了这个当事人,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最后一个人是谁?

“他是武汉的,我过生日的时候,他带我去看了武汉的樱花。”

“他什么年纪,你们什么时候开始交往的?”

“他给我看了他的身份证,差不多有37岁了,在一家网络公司搞后台维护,我们四月份一起玩了好几天。”

“你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就是今年四月份认识的,他还说等他忙完再约我见面。”

杜立红脑袋里一盘算,这个男人会是是这个孩子的始作俑者吗?女儿肚子里的孩子现在有26周了,按时间推算应该也就是这时候怀的孩子。她的心里有了底,再次找女儿确定,“淼淼,你确定你没有记错?”

“妈,我就出去了那么几次,不会记错。再说了,你看奶奶的手机去,我用她的手机打的高铁票。”

“那你出去的钱是谁给的?”

“我自己赚的。”

“你靠什么赚的钱?”

“我搞直播赚了2000多,不过吃的喝的用完了,车票钱是找二爷爷要的。”

“二爷爷怎么这么大方了?他为什么给那么多钱把你?他都是靠政府养的。”

“我给二爷爷搞卫生,他就给钱我。还有……” 陈淼淼忽然脸色发青,话到嘴边像被封住嘴巴的蛤蟆,愣了会儿,转而说道,“妈,那三个人都和我约会了,你要去找谁?”

杜立红刚想到什么,一下子被女儿这个问题岔开了,她想女儿真是无知又糊涂,完全对怀孕没有概念,不会推算出人来。去年的肯定不是,五一的可能性也没有,算得来,这个四月份和女儿相约的男人有最大的可能。

只要找到人,问题就好处理多了,至少她家不得掏这几千块钱当受害者又当冤大头,杜立红这样想着,那团紧凑的眉头不由得松开了。


五,《打死这个畜牲》

陈淼淼在市妇幼医院做了流产手术,一个热乎乎的蜷缩成一团的男婴躺在冰冷的方盘里,透明的肉体鲜血淋漓,仿佛能看到火红的血液正在他的身体里流淌,让这个刚刚被剥夺生命的婴儿仿佛还有一丝活气。

孩子的爸爸不是来自武汉,杜立红认定的犯罪分子不仅没有受到惩罚,反而还得到了一笔赔偿金。原来陈淼淼说的那个骗了她500块钱的对象就是他,郑凯确实是4月底把陈淼淼哄骗到武汉,并与她睡了两个晚上。开房的钱是他出的,而在外面吃的一顿海鲜大餐却是陈淼淼出的钱。陈淼淼出去两天,这顿海鲜大餐算是一顿奢侈的正餐,郑凯假借自己投资失利没有活钱支使,让一个小女生为他支付了这顿价值518元的餐费,而他基本上以泡面和快餐哄骗这个在她眼里是个傻冒的小女生。

杜立红以女儿怀孕的日子推算出的时间没有错,她认定郑凯为使女儿怀孕的人,这个理论依据也没有错。她为了找到郑凯,不惜假借女儿的口吻与他相约,专程带了女儿坐了一程又一程的车去找到他。

郑凯是有底气的,任凭杜立红如何指责,他打死不承认陈淼淼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杜立红准备报警时,他才软和了语气,毕竟性侵未成年少女也能将他定罪。他知道自己确实是个罪人,但是他有逃罪的前路。他以自己心中的筹码与杜立红达成协议,他愿意配合杜立红进行亲子鉴定,如果陈淼淼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那么他愿意承担所有的医疗费用。如果鉴定结果能证明他不是孩子的爸爸,那么杜立红就要反赔付他5000元的精神赔偿费。像郑凯这种专门卖不正规保险的,在给人处理赔付服务时,专会钻空子,把自己的损失摊在别人身上。而且很会抓住人的心理,他获胜的筹码是对自己身体问题的知晓以及这家人不会不考虑女儿的声誉。

杜立红也底气十足,她断定郑凯就是那个始作俑者。前面两个人是百分之百不可能的,而他就是百分之百可能的一方。

除非女儿没有跟他说实话。为了确定这个事实,她请小姑子陈芳查看了婆婆张凤先的手机,付款记录里有她订购的火车票,高铁票,出行记录都与女儿的供述相符。杜立红现在不想女儿怀孕的事了,丑事已经发生了,他们已经丑了,就习惯了这丑。现在她只想让对方出了女儿的手术费,不想增加家庭负担。陈平却不这么想,她本想让这种丑事早点息事宁人,好把那个婴孩埋在家里的某个地方了事。无奈他的胳膊拗不过大腿,只好任由杜立红带着女儿去寻人。

郑凯的心中有胜算的筹码,似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似的,任由杜立红安排检查。在他的眼里,这个和她睡了两个晚上的女生还是个陌生人,他甚至记不得她的真实姓名。自从他破产和妻子离婚后,他的心里灰暗得很,把玩弄女人当作一种乐趣。事实上,他在女人面前也只能自我安慰一下,他根本不能和某个女人发生真正的关系,他哄骗女人无非就是摸摸女人的身体,像一只饥饿的猫,在鱼群游动的水池边嗅嗅,闻一闻腥味而已。

郑凯家本来条件优越的,去年他眼见股市利好,把家里的所有存款投进去,侍机抄底大赚一笔。没想股市风云难料,他连连炒股失利,把自己多年来的本金和利息全部赔掉了。若是没有把自己爸妈的30多万养老金也亏掉,他即使没有一技之长,还能靠父母的养老金做点小生意。这下好了,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连家底都掏空了。最终弄得妻离子散,落得他一个人像只流浪狗一样到处求生存。自此他一蹶不振,不仅他的斗志萎靡,连身体也变得颓废,他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了。他像很多人一样在现实的生活里找不到存在的价值,便把他的人生架构在虚拟的网络世界里,而陈淼淼只是落进他编制的这张网里的一只蹒跚的蜘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中。

那个婴儿没有回到他应该回到的故乡,被陈平偷偷埋在了医院角落里的草坪里,没了一丝活气,而杜立红更没有了一丝活气,因为她得知了更加叫她不能承受的事实。女儿的理智和情感终于在她逐渐清醒的认知里崩塌,她竟然做了那么荒唐的事却还不以为然。

陈正红不知哥哥家发生的事,一个人在家里逍遥自在。中午时分,他赤裸着上半身,只穿一条肥大的灰色短西裤,一身的皮肉从没有经过劳动的改造,松松垮垮的,像一块挂在树上的麻布袋,他弓着上半身在客厅里走动时,那块毫无弹性的皮肉像风吹的麻袋在他身上荡来荡去。他喝了半斤烧酒,脸上现出一片火烧了似的绯红,饭桌上是一盘吃剩的鸡肉和半条红烧鲫鱼,这都是他哥陈正新给他端过来的。张凤先才过了生日,屋里还有不少鱼肉好菜,陈正新便给他端了两盘菜来。

他吃饱喝足后,站在自家门口往大哥家瞅了几眼,没有听到说话声,大门也紧闭着。他的大哥和嫂子给女儿送菜去还没有回来,而侄儿陈平和她老婆带着两个女儿出去两天了也还没有回来。屋外的太阳像一个喷火的花洒,朝着地面铺天盖地喷洒热气,酒精也在他的身体里发挥作用,他浑身发热,不停地打着饱嗝,半掩上那扇双开的不锈钢大门,懒理桌子上的一片狼藉,倒头便躺在了那张满是污垢的单人沙发上。他习惯性地打开手机,进入几个他常光顾的直播间,给里面的女主播发个价值一两元的小礼物,便能得到女主播对他的一番卖萌,再娇滴滴地喊他一声哥,这麻酥酥的声音,这水灵灵的肉体,都叫他亢奋。有一回,他进了一个成都女人的直播间,这个女人穿着低胸的吊带裙,在直播间里劲歌热舞,那胸前的波涛巨浪仿佛排山倒海似的向他袭来,他一时高兴,竟然把自己手机里仅存的100元钱全给这个女人打赏了。那个女人得了赏,娇滴滴地对着他又唱又跳又送飞吻的,惹得陈正红心花怒放。

今天,他的手机里已经没有钱支使了,他只好进了其他的直播间凑凑热闹。手机里有刷不完的视频,他刷了一阵,一会儿鼾声如雷。他嘴里呼出的酒气,饭桌上的菜味,以及这间屋子里常年封闭着不曾飘散的一股烟味,再加上身上蒸腾的汗臭味,几种气味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他的屋子有几天没人打扫了,她等着侄孙女陈淼淼回来后,给她一二十来块钱帮忙打扫。

正当他睡得深沉,突然一声巨响,他家的大门被人一脚撞开,他迷迷糊糊地刚坐起来,后脑勺上被人一记闷棍打趴在沙发上。他嗷嗷地乱叫起来,挣扎着又坐起来。

紧接着,一阵骂骂咧咧的声音从门口传进来,“老二,你这个天杀的祸害,你对我们家淼淼做了什么事?”

张凤先还在大口喘气,她接了媳妇杜立红的电话后,和老伴丢下饭碗就往屋里赶。这回,他的老伴不讲兄弟情了,从灶台里抽了一根大粗棒子便往老二的家里来,张凤先怕闹出人命几番都拉不住,只好赶紧跟着跑过来。

陈正新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兄弟竟然对自己的孙女做了那样的龌龊事,他气得那张长长的马脸上,一阵阵地泛红,他的脖颈青筋鼓凸,牙根紧咬着,磨牙切齿地骂,“老子今天打死你,我们陈家出了你这个不知廉耻的东西。”

话未落,大粗棒子又朝着陈正红铺天盖地的打下去。那一刻,他心想打死他了自己也不用活了,他如何有脸面对自己的儿子和媳妇。他把田土耕耘得那么好,却没把人看好,家里才出了这样的丑事。好在这村窝里只住了他们两家人,他这是关起门来打狗,他看老二趴在地上嗷嗷直叫的一副狼狈样,他越发看他是一只病狗。其实,他早该对这只病狗有所防备,看他成日间不务正业,游手好闲的,还调戏村里的孤寡妇人,自以为自己是吃“国家粮”的,逢人就炫耀一番。众所周知的是,他靠着一张油嘴滑舌,哄骗了茶馆里的一位牌友陈梅花,两人臭味相投,便公然行一些龌蹉之事。那名老妇被家人赶了出来,陈正红却又养不活她,陈梅花只得去了县里的福利院打杂糊口。

陈正新只想着老二在外面浑,不在家里浑,平时又看他很是给家里帮忙,心思完全没有往这方面想。他打得老二像狗一样在地上爬,他也连连直喘气,张凤先看老二全身被打得皮开肉绽,鲜血从他的后脑勺,一股股地往下流,脸和脖颈处黑红一片,她跑过去趁老伴不注意夺过了棒子,她虽然不懂法律,但知道杀人偿命这四个字。老二死了微不足道,可自己的老伴却是他心里的一片天,他要死了,自己的天不就塌了。

张凤先对陈正红的恨丝毫不亚于老伴,她一想到老伴常瞒着她接济老二,她不过是装糊涂罢了,家里要她操心的事太多了,她便不操这份子操不完的心。陈正红奄奄一息地靠墙坐着,没有心思管自己头上的伤口,此刻他的心里虚得很,暗自揣度已经发生的事。他思忖陈淼淼怀孕的事可能穿帮了,暗想他六十多岁了,不可能还能让淼淼怀孕,她时常找自己拿钱和男人出去玩,肚子也会是别人搞大的,怪不到自己的头上。于是,他硬挺挺地撑着身后的墙壁站起来,反理直气壮地质问他哥,“哥,你这是干嘛呢?我犯了什么事?你这样不分青红皂白打人。”

“你自己做的什么事你不知道?” 陈正新感觉自己的血压还没有降下去,他说起话来仍然直喘气。

“我到底做了什么事?让你们两个这样要把我杀了的。”

“我们还要刮了你的狗皮,你这个狗日的杂种。”

张凤先一面骂,一面走到他的桌子旁,看到从自家端过来的鱼肉还摆在桌子上,她气冲冲地端着两个盆子直往门口去,一面走一面骂,“你这个猪狗不如的杂种,我喂一只狗都喂亲了。”

直听得两个不锈钢盆砸在地上发出一阵哐当的声音,即刻陈正新家的鸡群一拥而上,家里的大黄狗也跟着来了,屋外一片啄食啃咬的声音。张凤先走进屋子又骂他的老伴,“这哈你还怪我不?我叫你不要拿自己辛苦挣来的东西养他这个好吃懒做的人,你看他有手有脚比你还威武,却不出去干正事,吃了国家的,还到社会上害人……”

陈正新面对老伴的指责,只能愣愣地干瞪着眼睛,他必须给陈正红一口活气,好让他把事情搞清楚,趁媳妇和儿子带着孙女还没有回来。

“你起来,你讲清楚你到底对淼淼做了什么事?”

“你们天天在家看着呢!我对她做了什么事?”陈正红还没有搞清楚状况,打心里想绝不招认。

“你还不港实话是不,等下平儿回来,看他拖刀子来跟你问不!”

“我什么事也没做,他杀了我有用不?”

“你还不说实话是吧?淼淼都说了实话。”

“她说她的实话,与我有么子关系。” 陈正红说着,已佝偻着上半身站定在老大陈正新的一侧,血流盖住了他的一只眼睛,“我要说什么实话?我一大把年纪了,还能做出这事?”

“你也晓得你一大把年纪了,你再说,你到底对淼淼做了什么?她不得说这个谎。”

“我不就是要她给我打扫卫生不?你看我屋里,我又不会搞卫生。”

“你这个天杀的,你原来就是为了这事,哄骗她给你搞卫生,用两块钱收买她的?”

张凤先说着,整个身子扑过去对着陈正红又拍又打,又抓又刨,像要把他这身老皮撕下来,“早晓得你有这个企图,我们也不得占这个便宜了,你这个畜牲,你不得好死……”

陈正红自知理亏,面对嫂子的扑打只连连阻挡,张凤先骂了他又骂起自己来,“都是我糊涂啊!我贪了这一二十块钱便宜,让淼淼入了这个火炕……等平儿回来,我而哈交代啊!” 她嚎啕大哭起来,一屁股坐在地上锤足顿胸,哭得这后山林中的鸟雀受了惊吓,一只只地从树丛中飞到陈正红家的屋顶上,既而又飞到不远处横陈在稻田上方的几根电线上。

这哭声震住了陈正红,也震住了她的老伴。陈正新颓然地坐在饭桌旁陈正红坐过的板凳上,他的那张脸仿佛雕刻一般,僵硬而麻木,他一动不动地瞅着他的老伴,僵死一般。

陈正红低埋着头,靠墙颓然坐着,他从裤兜里掏出烟来点上,从这迷离的烟雾回溯他荒唐的过去。他这一世真是浑啊!年轻时不学无术,又贪图享乐,能赚钱的时候却没攢一分钱,老婆没娶上,房子没修上,成了国家供养的五保户。活了这一世,他一无所有,从来没被人尊敬过,只有大哥对他好,而此刻坐在地上哭嚎的嫂子也没嫌弃过他混酒饭的日子。他内心里从未有过的羞愧和自责,仿佛从这几十年虚无的日子里叠加起来,他不该啊!可恨自己入了这虚拟网络的迷,他一个单身男人如何能经受外界这么多的诱惑,他的日子空虚得只剩下淫欲支撑。他把魔爪伸向侄孙女时,是陈梅花去了县城福利院开始,这一具鲜活而水灵的肉体给了他致命的诱惑力,于是,他才陷入这泥淖。他一早就知道陈淼淼怀了孕,他以这个秘密交换他的秘密,所以才哄得陈淼淼哄骗她的家人,一直隐瞒她已经怀孕的事实,更对他对她做的那些事只口不提。

陈正新等张凤先哭嚎得没了力气,只剩抽噎时,他终于开了口,“老二,你出去躲一躲吧!等平儿来了,你知道的,没准闹出人命。”

“我躲哪里去啊!我又没有……做出……”

“你还不知死活,你非要平儿拉你去医院做亲子鉴定吗?”

“大哥,淼淼又不止和我一个人睡觉了……”他这话一出,两双赤红的眼睛骨碌碌地瞪着他,他转而又自圆其说,“我是说,淼淼又不是只在我这里睡觉。”他接着以另一个说法为自己找来底气,“淼淼每次出去玩都是到我这里拿的钱,她和几个网友约会,让我帮她瞒着,她从我这里都拿了三四千块钱了。”

“所以,你就用这个钱收买她,瞒着我们哄骗她和你睡觉?”

“我没有哄骗她,她是自愿的……”

陈正红此刻的内心是一只剧烈摇摆的天平,一会儿朝向良心这边,一会儿偏向邪恶这边,其实他遮遮掩掩的话里,早已把事实摊开了,他用几千块钱哄骗了侄孙女和他睡觉。

“你这个老不死的,你还要脸不?”张凤先又挣扎着站起来,脚步踉跄地扑向陈正红,她伸手拍打他,却像摊在墙上的稀泥,她只觉浑身瘫软得没有一丝力气,整个身子直往下滑,陈正红用力地搀扶着她坐到沙发上,“嫂子,你先消会儿气,让我把话说完。”

“淼淼拿了我的钱出去玩,叮嘱我不要告诉你们。那天下午,她跑到我屋里,哭着告诉我她怀孕了,怕被你们知道了,让我给她想办法。”

“你给她想办法,就想着把她糟蹋了?”

“她那天一直呆在我的房里怕回去,我安慰她……”

“别说了,说多了都是出屋里的丑。”陈正新那满头的灰色发茬仿佛就在那一刻全白了,那脸颊上如刀刻的两条皱纹好像嵌入到脸上的,那么深刻而呆板,他朝着老二摆了摆手,“你赶紧走吧!这里已经没有你容身的地方了。”

“大哥,我孤家寡人的到哪里去呢?”

“你做出这事,就应该想到这结果,你还住在这里锉你我的心窝子吗?” 陈正新摆了摆头,又说得恓惶,“不说你,我们二老都没得容身之处了,你看平儿闷不作声的,做起事来狠厉得很,你会……”

“大哥,孩子不是我的,淼淼和三个男人都睡觉了的。”

“孩子不是你的,你就能当做事情没发生过吗?”

“大哥,我一时糊涂了,我对不起你。” 陈正红说着,对着大哥磕了一个响头,鲜血印在地板上。

“你不是对不起我,你害了淼淼一生,你对不起的人是她。”

“大哥,淼淼现在在哪里?”

“你说呢?她现在能在哪里?她在医院里做了手术。”

“那……孩子……”陈正红心里一惊,他的计划落空了,他原本和陈梅花商量了的,等陈淼淼把孩子生下来,不管是谁的,他就把孩子抱到陈梅花所在的福利院,等孩子在里面长到两三岁了,他们再偷偷抱走,陈正红没有孩子,想要了这孩子将来给自己和陈梅花养老。他出了一身虚汗,不仅是心里虚,连腿脚也虚了,不禁心里叹息,“人算不如天算。”

要不是陈平工厂萧条放假五天,他们也不会回来给张凤先过生日,陈正红的计划就能平稳的进行下去,现在一切都成空了,偷鸡不成反蚀把米。早知道这样,一开始就让陈淼淼偷偷把孩子做了,他对她做的龌蹉事也不会被发现。

“大哥,那……孩子是谁的?”

“你说呢?”

陈正红不敢望着大哥的眼睛,也不敢望着张凤先的眼睛,大哥的眼睛是一块寒冰,朝着他射出凛冽的寒光,而张凤先的眼睛是一团火,仿佛能灼伤他的骨头。他以自己的认知为自己找来了说法,“大哥,我都快七十岁的人了,只能搞得耍一哈,不能真成这事。”

“我呸!你真是死了脸,到处死人,怎么不死了你这不要脸的人。” 张凤先刚缓了一口气,紧接着骂,仿佛这口痰一直积压在她的喉咙眼里,等着这样的时候一口气吐出来。

“嫂子,你们也不能证明这孩子就是我的?”陈正红用枯老的手背抹去张凤先吐到他脸上的痰,也把脸上的血水一并抹下来,他胡乱地往自己的西裤上擦,这才发现自己的裤裆里都是汗,他身体虚得两腿开始打颤。

“要不,我带你去做个亲子鉴定,你还要这张老脸不?你不知道淼淼什么时候出去的?她出去时都是找你拿的钱,你不知道她怀了几个月了?你不会推算?”

陈正新说着,一把拖拽着仿佛得了软骨病而萎缩在墙角的陈正红,发现他像一团没了骨头的面团,拖也拖不动,反倒自己差一点往后跌坐下去。张凤先在他的身后扶住了他,她双手叉腰,对着那一根缩在墙角的软骨头骂道,“要不是立红非要找出人来,我们家淼淼不还要被你糟蹋?那个湖北的男人都做了亲子鉴定,三个人都不是,淼淼这才把你说出来,是不是你逼着他这样做的,这样说的谎?” 张凤先抬脚往陈正红身上踢去,踢了又踢,踢得自己没劲了,又骂,“你这个天杀的祸害,国家养你们这些坐牢猪害人的。你要害人死外面去害,为什么害我屋里的人。”

陈正红对张凤先的辱骂和踢打都没有了反应,只觉自己头脑里嗡嗡地响,身体酥麻,内心里的天平已经完全倾倒向良心的这一端,他这余下的日子,将在良心的谴责中度过,他如何能面对淼淼,面对侄儿侄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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