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刘义庆在《世说新语》中记载了王孝伯的话,“名士不必须奇才,但使常得无事,痛饮酒,熟读《离骚》,便可称名士” ,意思是说:做名士不一定需要特殊的才能,只要经常能在无事的时候,尽情地喝酒,熟读《离骚》,就可以称为名士。可以看出,古代名士喜欢在饮酒时读《离骚》,所谓“酒以敌愁、骚以起思”,闲暇时刻,饮一壶老酒,歌一曲《离骚》,乃真名士、真风流也!这种做法在名士之间广为流传,便有了“饮酒读离骚”的这一文人传统。
提及《离骚》与酒,自然会想到屈子,想到《楚辞》,然而读完《楚辞》后却发现,在屈子的笔下,涉及到酒的作品很少。《离骚》凡两千字有余,无一字提酒;《天问》总三百七十余句,无一句写酒;《九章》中亦是没有。然“酒少”却不代表“无酒”,在《九歌》中就出现了“酒”。《九歌》中的作品《东皇太一》和《东君》均写到了“酒”,另外在后人为纪念屈子而作的《渔父》中也涉及到了“酒”。(《招魂》和《大招》中也有写“酒”的句子,但因其作者存在争议,故不提及。)那么,在这些作品中,“酒”在屈子眼中都充当着什么角色?又反映了屈子怎样的心态和精神呢?
屈子在《东皇太一》中描绘了隆重的祭祀场面,其中写到了“酒”:
瑶席兮玉填,盍将把兮琼芳。蕙肴蒸兮兰藉,奠桂酒兮椒浆 。
“桂酒”,指用桂花泡制的酒;“椒浆”,指用椒泡制的酒浆。这里的桂与椒都是香料。 “奠桂酒兮椒浆”意思是向东皇太一敬献桂酒和花椒浆。很明显,这里的酒充当了祭祀所用的必不可少的祭品。东皇太一即太皇玉帝,是楚人对最高天帝的称呼。姜亮夫指出:“上皇即上帝之称便,言上皇者,以协韵之故,以此知战国时已以太一为上帝矣。” 可见,战国时期,东皇太一已成了民间最高的信仰神。因为要迎接的是最高的神,所以屈子在《东皇太一》里边描述的祭祀场面极为隆重:鼓乐齐鸣,祭品丰富,气氛非常热烈。
《九歌》中的另一篇《东君》中也有相类似的描写:
青云衣兮白霓裳,举长矢兮射天狼;操余弧兮反沦降,援北斗兮酌桂浆。
桂浆,即是桂酒,与《东皇太一》中的“桂酒”一样,都是指用桂花泡制的酒,也是用来祭祀的祭品。《博雅》曰:“朱明耀灵。东君,日也。” 姜亮夫说:“《周礼》云‘大宗伯以实柴祀日月星辰’,则古载日月祀典甚明……祭日必于东方行之,盖日出于东,故迎日于东,而其神亦曰东君矣。东君,亦后世东王之意云耳……盖皆楚之习也。” 从中可以看出,东君指的就是太阳神,“称日神为东君,当是楚国地方习用的别名。” 屈子在《东君》中同样描写了隆重的祭祀场面,林家骊认为:“尽管《东君》的祭祀规格不及《东皇太一》,但万众聚集的参祭场面犹有过之。” 太阳神从东方冉冉升起,人们载歌载舞,百乐齐鸣,献上桂酒,供东君享用,好一番壮观的万人参祭的场面。
屈子笔下的《东皇太一》和《东君》均反映了楚地浓厚的祭祀文化,特别是“酒”这一祭品的存在,使得祭祀变得更为热烈和隆重。此时的“酒”,在屈子眼中是人们精神活动的物质载体,人们通过献酒来表达对天神的崇敬、对光明的渴望,同时祈求拥有幸福的生活和美好的爱情。众人如此,屈子亦如此。朱熹在《楚辞集注》中指出屈子:“不知学于北方,以求周公、仲尼之道,而独驰骋于变风变雅之末流” ,认为《九歌》具有“楚俗祭祀之歌” 的特点。而也正是在楚地的这种巫祭文化的影响之下,使得屈子的思想又多了一种浪漫主义精神和理想主义色彩,当在现实生活中郁郁而不得志时,便将理想寄托于神灵,以祭神来丰富精神世界,寻求精神归宿。当然,与众人又稍有不同的是,屈子的理想中还融入了他拳拳的爱国情愫,正如朱熹在评屈子《九歌》时说:“寄吾区区忠君爱国之意” 。这种爱国情怀在后人为纪念屈子所作的《渔父》中,以“酒”为载体很好的表现了出来。
《渔父》并未直接写“酒”,而是写“醉酒”,其中有两句,一句为屈子所说:
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
而另一句则是渔父所说:
世人皆浊,何不淈其泥而扬其波?众人皆醉,何不餔其糟而歠其醨?
屈子遭放逐后独自在湘江边游荡,形容枯槁,面对渔父的询问,屈子以“酒”作寓,暗讽楚国,认为楚国上下皆沉湎于酒,导致国家政务荒废,此亡国之征兆也,然自己虽有一腔报国热血,但却屡遭小人排挤而仕途失意。此时的“酒”在屈子眼中便成了祸国殃民的物什,屈子以“酒”为载体,将饮酒后的两种状态与当时社会上的两种人联系了起来,一种是像楚国上下那般沉湎于酒色,不理政务之人,“醉”之;另一种则是像他自己一样致力于挽救国家危亡的有识之士,“醒”之。当渔父劝慰他,希望他能如众人一般,“淈其泥而扬其波”、“餔其糟而歠其醨”,不必“深思高举”时,屈子则坚定的答道:“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尘埃乎?”屈子的这一铮铮之言将其坚强不挠的意志和不与世俗同流的志向淋漓尽致地表现了出来,展现了他独有的崇高人格与傲人风骨,令人景仰,那一腔炽烈的爱国热情也就自然而然地流露了出来。
“酒”在屈子的作品中并不常见,然而却有丰富的意蕴,它既可以是承载屈子理想与追求的物什,展现其浪漫主义与理想主义精神;同时也可以是屈子控诉社会的工具,表达其愤懑之意与爱国情怀。总之,在不同的场景之下,“酒”的背后所隐藏的屈子的心态与精神也是不同的,需要我们去用心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