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武哲，我恨你！你是我的男朋友，我的第一个男人，曾经和我海誓山盟，说好一辈子不分开，相亲相爱到永远！说好等我病好了就和我结婚！现在，我已经做完肺移植手术了，昏迷14天后没有看到你。你对我的爱呢？说好的永远在一起呢？
躺在病床上的我，艰难地呼吸着每一口气，眼泪从我的眼睛里淙淙滑落，曾经的恩爱如同一把尖刀狠狠扎向我的心口。是啊，像我这样的人，还有什么资格谈爱啊？
我是一名晚期肺淋巴管平滑肌瘤病患者，从我患病之后，每一口呼吸对我来说都显得异常珍贵。疾病毁了我的一切，我的健康，我的美貌，我的工作……所有的一切一切。唯独我的爱情，像卖火柴小女孩的火光，给我人生最后一丝温暖。
武哲是我的男朋友，我们是高中同学。在学校时，我们品学兼优，是公认的“一对”。上大学后，我们虽不在一个学校，但都在一个城市，恋情一直很稳定。从我见到他的第一面起，我就认定他是我的ture love，我相信他也一样。爱情就是如此奇怪，武哲并不帅，很多人说他配不上我，笑话他瘦小，从背影来看根本分不清我们二人，根本保护不了我。但我就是喜欢他，他会哄我开心，才华横溢，他从小就学习成绩优异，考入复旦化学系后，更是稳稳的“学霸级”人物。我就是喜欢他平淡中的优秀！
患病以后，我的身体承受了巨大的痛苦，已经丧失了人类基本的活动能力。严重时，我每天只能躺在床上靠吸氧为生，连去卫生间都无法独立完成。老板炒了我，闺蜜探视的次数越来越少，只有武哲对我照顾有加，对我不离不弃。我曾经哭着对他说“分手”，让他离开我。他却很冷静地一笑，说我傻，第二天又早早来到我床前，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是我生活的最后一点希望。
二
希望？对于我来说，唯一的希望就是肺部移植。但是谈何容易，既要血型匹配，又要大小合适，这“希望”对我来说太过于渺茫。
当然，“希望”对我的病友来说也十分渺茫。在病房里，包括我在内，一共有4个病友都在苦苦等着“希望”。因为患这种病的大多是女性，所以我们四名女性患者是邻床。除了我，一个叫“大秤砣”，山东人，性情豪爽，身材魁梧，是我们几个人中最乐观的，患病时间最长；一个叫“盛夏”，真名我也不清楚，因为她的笑声起来像夏天的知了，所以我们都叫她此名，她是我们当中最乐观的；还有一个叫“虾米”，上海人，家境殷实，背景深厚，副院长经常来看她，对她嘘寒问暖，羡煞其他病友。她们三人，患病时间都比我长，对于“希望”的等待也就最长、最渴望。这“希望”如同星星之火，当你希望它成燎原之势时，它却偏偏点点戳戳，消失不见……
医生曾经断言，我们这种病，最多可以存活5年，死亡可能在我们熟睡时悄然来临，仅仅是因为我们一个呼吸不顺畅。死亡、病痛、希望将我们四人紧密联系在一起，因为长时间相处，大家也相处融洽，彼此互知互识、互帮互助，成为家人一般的病友。我们在一起，一下子就是一年，直到……
除了武哲，平日里照顾我起居的，还有我的母亲。对于我苦命的母亲，我一直心存愧疚。我的母亲是知青，先后结过三次婚，因为她要强的性格，三段婚姻都以失败告终。我是她和第二个老公所生的女儿，家庭的不和睦并没有给我留下太多幸福回忆，更多是我对母亲的怜悯。当我的继父多次对她进行家暴的时候，是我用柔弱的臂弯，保护着母亲。当我们抱在一起痛哭流涕的时候，仿佛世间只有我们二人，轻慰彼此相互取暖。进入青春期，我的性格开始叛逆，曾经觉得我儿时的不幸都是由于母亲一段又一段不幸婚姻引起的。住校以后，不知多少次，母亲鼻青脸肿的来看我，我都不愿去见她。直到后来，我收到继父因呼吸衰竭而去世的消息，母亲再也不用狼狈地来看我时，我才走出自我的封闭，重新接纳她。至此，为了我的所谓“幸福”，母亲从未再婚。
因为有了武哲和母亲的爱，有了大秤砣、盛夏、虾米的陪伴，日子一天一天流逝地飞快。但，希望或死亡，终会来临。
三
进入医院的第二年夏天，虾米病情恶化，不久于人世。那情形我永生难忘：她躺在病床上，脸色惨白如雪，豆大的汗珠不住从脸上滚落，和我一般瘦弱的身体，因为痛苦不停地抽搐。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仿佛置身于大气层外，空气淡薄如纸。但实际上，我们的特殊病房中，制氧机24小时不停工作，空气远比外面充盈。时间在流逝，生命在消逝……她圆睁着眼睛，用尽生命的力气喘着粗气，瞳孔最终变成一条细细的直线，如同影视剧中的僵尸。
“她走了。”医生不再作徒劳的心肺复苏，短短三个字结束了虾米的一生。我们所有人陪着她走向了生命的最后一程。大秤砣哭得很惨，那哭声仿佛穿透云霄，撕心裂肺。我知道，她哭得更多是她自己可能面临的结局。可能用不了多久，我也终将和虾米、大秤砣、盛夏一样，同样痛苦地走向人生的终点。
虾米死后不久，武哲就消失了，没有留下一句话。因为病体不能下地，我求人去他家找过他，他的父母却骗我说不知道。时间长了，连我打给他们的电话也不接。我偶尔换个电话打给他们，武哲母亲接通后就激动地骂我“十三点”、“骗走他们的儿子”、“死也要拖累他们的儿子”等等肮脏不堪的话。
不久后，警察找到我，询问了武哲的情况，说已经将他列入失踪人口目录，还让我不要骚扰武哲的父母。我恨他，恨他的父母，不想见我就直说，还把警察都搬出来，我难到不知道他叔叔在警察局上班吗？
躺在病床上的我，依然没有放弃他回心转意的希望，我打电话、发短信，用往事、用温柔、甚至用我曾经给他流产的秘密……然而，所有一切都是徒劳的，回复我的只有“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停机”。
四、
武哲失踪后，另外一个希望悄然降临。
这天，主治医师跑到我的病房告诉我，有一个非常好的肺源，是广西一名放羊的小伙子，因为交通意外去世，血型、大小都符合条件，可以马上做手术。因为人体器官移植的双盲原则，我只能被告知这些信息。
我一定活下去！我一定要找到武哲！痛苦过后是重生。因为肺源非常健康，手术进行得异常顺利，随后的恢复也进行得顺利无比。
可能是因为太想念武哲了，术后我多次梦见他，甚至觉得他就和我在一起。除了病痛，思念如同毒瘾，折磨得我更加难受。
三年稳定期过去了，我活了下来，可以说死神的镰刀向我挥了个空，让我暂时逃过一劫。参加大秤砣、盛夏的葬礼时，我衷心赞美感谢上帝，让我重生，没有步她们后尘，被推入冰冷的火化炉。
直播元年到来，我顺应潮流成为一名主播。因为体弱，我多数时间坐着，用歌声解愁，结交朋友，打发时间，贴补家用。在我的直播间一直挂着武哲的照片，地上摆满黄色、白色的菊花。我也起了一个怪异的名字“音乐火葬场”，一时间竟博人眼球，成为某平台的人气主播。其实，我是要用直播来寻找武哲，我每天唱歌之余，就是借机向网友讲述我凄惨的爱情故事。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天，一个在我直播间“潜水”很久的网友告诉我，他在我手术之前见过一个人，可能是武哲。
我哭了，终于有了消息，我问他，在哪里？他人呢？他好吗……
沉默。沉默。许久的沉默……突然，冰冷的电脑屏幕打出一行字：去他家看看吧，他房间里有你们共同的秘密。
五、
“伯母，求你了？让我进去看看吧。”三年，并没有让我与武哲父母恩怨冰释。他们不愿让去武哲的卧室，甚至不愿让我进屋。而当年武哲带我初次见父母时，他们的如花笑颜至今仍在我眼前。
“如果他还在，我就是你们的儿媳。”我跪在门口，一排排泪水从我脸庞流下，我大口喘着粗气，样子凄惨又吓人。
“你进来吧，不要待太长时间。”老人坚强的外表下是一颗柔弱的心。
走进武哲的房间，一切皆如往昔，一切如此熟悉。我用冰冷的手触摸着屋中的每一件物品，如同爱抚着武哲身上的每一寸肌肤。时间不知过了多久，我已完全忘我。
门口响起了武哲父亲的咳嗽声，逐客令已下。我慌忙起身，仔细探寻屋中的物品。被子、桌子、书包、电脑……直到我打开衣柜，找到他大三生日那天，我送他的礼物——一件呢子外套，里子上有我为他缝的“哲哲专属”口袋，装有皱皱的10元钱。因为他粗心，出门经常忘带钱，我在他口袋里缝了10元钱，可以让他坐车到我学校来找我，还可以喝一瓶饮料。
除了10元钱，还有一封亲笔信。
六、
亲爱的：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和你永远在一起了。
命运太过残忍，让善良的你经受病痛的折磨。我实在不忍再看到你难过，我宁愿是我来承受这命运的不公。我要救你！
虾米死后，我知道你很害怕，害怕和她一样凄惨悲凉地死去，我更怕。
你还记得我们年轻时犯下的错误吗？因为那次意外怀孕，让你承受了痛苦，也让我知道你的血型是A型，和我一样。
我们血型一样、身高一样、身材一样，为什么我不能救你？“虾米”死后，我就开始和医院沟通，商量将我的肺移植到你身体，但是被医生拒绝了，因为病患双方必须遵守双盲原则，而且移植方必须已死亡。
无助之下，我在网络上寻找人体器官贩子。被骗了几次以后，我终于找到一个真正的人体器官贩子——七叔。他答应我，我的肺可以给准确地移植给你（不会给其他病体），他会帮我制造一个假身份，并给我父母3万块钱，三年后想办法告诉你这封信的下落。交换条件是，我死后身体的其他器官由他处置。
今天，你能看到这封信，说明你已经痊愈了。我真想当面亲吻你灿烂的笑脸，可是再也不可能了。
请你不要再伤心，我们已永远在一起。
同呼吸，共命运。
永远爱你的哲
七、
当我醒来时，已经是在自己的家中。母亲抱着我的头痛哭零涕。
“你是我的一切，我不能失去你！”小姨告诉我，母亲像这样嚎啕了足足三天，休克了两次。
我不能辜负武哲对我的爱，我要活下去，即使不精彩，也要活得明白。
时间之神再次战胜了一切。呼吸着武哲的肺，承载着武哲的爱，我又活了3年，平淡而无奇。直到这年夏天，母亲得了乳腺癌，即将离我而去。
角色反转，曾经病弱的我握着母亲的手，准备送她最后一程。
“你爱武哲吗？”母亲问。
“爱。我们永远在一起了，用另外一种方式结合了。”我笑了，觉得母亲幼稚，生命最后时刻还想让我忘记武哲，嫁给他人。
“你们的事我都知道。”母亲笑了。
“你知道什么？”我也笑了，以为她又说胡话了。
“虾米，你记得吗？”
“记得。”
“是我害死了她。”
“什么……”
“她患病比你早，血型、身材都和你一样，还是医院领导的亲戚。如果有肺源，怎么也轮不到你。武哲告诉他的想法后，我就毒死了虾米，方法和毒死你继父一样。还有七叔也是我找的，他其实就是我的第一任丈夫，现在还在我下放时的广西农村，过着凄惨的苦日子。”
“……”我泪如雨下，难过、悲愤、伤感的感情交织在一起。
“武哲爱你，母亲也爱你。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武哲、我和你永远在一起。”母亲停止了呼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