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那朵小花

翻阅剪报本,一篇篇小故事活奔乱跳。小故事仿佛一个小姑娘,手捧一朵小花,把我带进了历史的岁月。

我的老家掩藏在革命老区、“刘巧儿”的故乡华池县。贫困伴随着我的童年。

1976年,我应征参军,一头扎进了河西走廊——天祝藏族自治县华藏寺。

那时最大的愿望,就是走出大山,去体验外面的生活,填饱肚子。

考军校,由于肚里的墨水浅,榜上无名;学驾驶员,个小体弱选不上;当尖兵,把吃奶的劲都使上了,尖兵不向我招手;当书法家,在水泥地上练字,毛笔写秃了一支又一支,笨,还是无果。命吗?

我生来是个犟板筋,不认命!

指挥连,四方大院。一圈儿平瓦房,西北角有个娱乐活动室,活动室带个套间,套间是图书室,图书室兼文书办公室,为的是方便战士借阅图书 。 我坐在图书室里发呆,想心思——路在何方?我无精打采,一会儿整理书柜里的图书,一会儿更换阅报栏 。突然,一个念头生发。

连队订阅《解放军报》《甘肃日报》和《人民军队》报。我是甘肃人,甘报上的新闻离我最近,透过那些文章,就能了解到家乡的变化、乡亲们的生活状况。有一种亲戚感。因此,每天的甘报我必读,没有读完,就带在训练场利用休息时间接着读,把看到的新闻讲给战友听。

不知不觉间,甘报就成了引领我走上新闻写作的老师。我分门别类记笔记、搞剪贴,把精妙标题、鲜活描写、名言警句、写作方法分门别类摘抄;把事例典型、主题重大,或聚焦热点、关注民生的消息,把站位高远、大气磅礴,或编珠缀玉、细腻感人的通讯,把高屋建瓴、思想深刻,或文笔犀利、切中时弊的评论,把文采飞扬、构思巧妙,或文字灵动、描写精彩的散文,分门别类剪贴下来,一有空儿就翻阅、学习。

老人言:千学不如一看,千看不如一练。我跃跃欲试,照猫画虎写作。

几十篇新闻稿件,像觅食的鸟儿投进绿色的邮筒,飞往报社去。我每天忐忑看报,幻想能出现我的作品。然而,泥牛入海,希望变失。

战友说,报社无人,登报无门。连长、指导员说,功夫不负有心人,贵在持之以恒。

1981年劳动节那天,我又一次忐忑不安地踏上401次绿皮火车去兰州出差。这是一趟唯一在华藏寺火车站停靠三分钟的慢车。那脏乱差像阴影一样伴随着我。然而,这次却不一样了。女乘务员红扑扑的脸庞挂满汗珠,仿佛风车车,一会儿仰头哈气擦窗户,一会儿俯身拖地板,一会儿跑来跑去给旅客倒水,还谦恭地弯腰嘘寒问暖……引来一阵阵赞叹声。其它车厢也是一样一样的。

目睹此情此景,怀着激动的心情,我展开笔记本,趴在茶几上写了篇小通讯。读给旅客听 ,“好,好,说出了我们的心里话!”旅客点头如是说。下了火车站,我顾不得投宿吃饭,买来邮票和信封,把这篇通讯——旅客的心声,投进邮筒。

第三天,我早早来到兰州火车站,买好返程车票,在车站广场转悠,看人来人往,看高楼大厦,看车流穿梭。突然,几个背着行囊的旅客围在阅报栏指指点点,议论声声。我凑上前去,呀!我写的“笑迎千里客,温暖万人心——四零一次列车见闻”竟然被《甘肃日报》刊登了。激动的泪花打湿了我的眼眶,如梦如幻,都不知道怎么上的车。

几天后,这篇通讯被《人民铁道报》转发。后来四零一次列车还被评为先进。当然,这些都是乘务员们用汗水换得的。

甘报给了我信心,甘报给了我力量,甘报给了我希望。从此,我像中了魔,读报,采写,投稿,忙得脚打后脑勺。熄灯号响了,战友们鼾声响起,我却没有睡意,偷偷地趴在被窝,打开手电筒,写呀写。

苍天不负苦心人。隔三差五,军内外报纸就冒出了我的“豆腐块”、“萝卜条”。

岁月不居,弹指一挥间,几年过去了,我还是提不了干。因为部队提干必须经过军校毕业,我,一个高中生,“四个兜”与我无缘。那时候,干部上衣四个兜,战士胸前只有两个尕兜兜。

夜深人静,躺在床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想心思:老爸一人操持家务还好吗,弟弟妹妹还饿肚子吗,门前那棵榆树长高了没有……想家的泪水一行行。

生活无穷尽,故事写不完。

一年一次探亲假,一次40天。在家乡,看到农村翻天地覆的变化,听到可歌可泣的人和事,我顶风冒雪,翻山越岭,进一步深挖细筛。写出了《换井绳》、《左占元杀猪》、《追蛋》等小故事,基本都被报刊电台采用《甘肃日报》头版必登。引起读者较大反响。

初生牛犊不怕虎。我冒昧地给《甘肃日报》写了一封读者来信,建议开辟一个小专栏——“小花”,以小故事形式专门报道改革开放后农村涌现出的新人新事新风貌。

很快,我的建议被甘肃日报社采纳,并在一版加了编者按,固定位置,加花边,配小花。我的《一张发票》等多篇小故事都诞生在“小花”栏里。那一朵花儿呀,像天上的云朵,在我的心里飘荡了好久好久。

探家归队途中,我第一次踏入甘肃日报社大门。想看看报社是个啥样子,毕竟有我写的稿件从这里变成铅字。我沿着几百个石阶往上爬,仰望那气势恢宏的报社大楼。

蹑手蹑脚,我走进编辑室,只见一位编辑,躬身伏案看稿子,身材消瘦,巴掌宽的脸,羊鼻梁杆上架副深度近视眼镜,啤酒瓶底似的镜片,一圈一圈的螺纹,被斜射窗户的朝阳打得一晃一晃。

见到他,我突然有种怪异的感觉,他就是当年那个行吟泽畔的屈原先生。

他视而不见我。我怕打扰他,不敢言喘。伫立良久,嗫嚅道“您好!”

“不要送了,寄来就行,送不送一个样!”听弦外之音,他对送稿不满。

我把手里的稿件恭恭敬敬地放在案头上,轻轻说了声“谢谢!”转身欲离。

“哎呀!你就是张文仓?”他倏地站起,握手,让坐,倒茶。弄得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直搓手,傻笑。

原来,他就是“小花”栏目的编辑。此刻,他正在海选下期稿件,为找不到合适的稿子犯愁,难怪呢!

“你看你,每次投稿也不写通联地址,害得稿费也寄不出去。”话,没多说几句,他又回头看起了我送的稿子。

啪!他一掌拍案:“好!”吓了我一跳。我纳闷了,他消瘦的身板,腰弯得跟虾一样,哪来的这股劲道。

其实,这位编辑,面冷心热。 临别,他给我左肩右携的军挎包塞进几沓印有“甘肃日报社”信封和稿纸,还有几句肺腑的话。

有了稿费,我就用它买书,订阅喜欢的报刊,更加勤奋地学习、采访和写作。《甘肃日报》《人民军队》报聘请我为特约通讯员。

静下心来想想,这些都是鲜花,没有实质。我的出路依然是玻璃上的苍蝇,前途光明,出路渺茫。

然而,想起甘报那位编辑的鼓励话,我慢慢平静了下来,一如既往地奔跑在写作路上。在采写新闻报道的同时,学写文学作品。《笑》《憨兵正名》《“刘巧儿”漫漫人生路》等散文、小说相继被报刊发表。

1985年,我所在部队开上了老山前线,我理所当然的成为一名“战地记者”。

不辱使命,白天我冒着枪林弹雨采访,晚上我在“猫耳洞”秉烛写作。一篇篇战地新闻,被《人民日报》《解放军报》《甘肃日报》等二十多家报刊杂志和广播电台登载、播放。

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解放军总政治部,破例给前线新闻报道员几个提干指标。我侥幸地忝列其中,成为一名真正的新闻干事,在军营里一干就是25个春秋。

转业到地方后,做了一个小领导,忙得团团转,再也无暇顾及写作了。然而,养成的习惯没有变,坚持每天阅读《甘肃日报》和上级文件,以便提高理论水平,掌握时事政治,指导工作。

退休后,单位给我订阅了一份甘报,这是我的精神食粮,也是我的入门老师。我常常挎上老花镜,阅读,勾勾画画,抄抄写写。

读着读着,手就痒痒了。开始写散文,《清泉的凝望》《山路弯弯》等多篇散文被《甘肃日报》副刊和杂志采用。2022年还加入中国散文学会。

冬去春来,一晃半个世纪过去了。《甘肃日报》宛若那朵小花,一直在我心头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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