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逢秋悲寂寥,更哪堪离别之伤?
诗人余光中走了,如秋叶般精美,与大树分离。
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我在外头/母亲在里头。
他虽然走了,却永远活着,因为留给我们永恒的乡愁和不尽的思念。
史铁生在«我与地坛»中写:
死是一件无须乎着急去做的事,是一件无论怎样耽搁也不会错过了的事,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
这是我最早读到谈论死亡的文章,那年我十多岁。实践出真知,我历经了几位亲人过世。但读到此处,仍深受触动。
7岁那年,爷爷去世,我半夜被叫起床。看着一向刚强的妈妈泪水涟涟,我突然意识到死亡是很重大的一件事,至少妈妈无能为力。
爷爷的灵位前摆着他的相框,想着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里面,再也不会有人给我拿零食吃,睡觉时没人被我踢得骂淘气鬼,我心酸大哭。
当一个人离世时,身边人想起的都是他的好,大伯于我亦如此。
大伯身患哮喘,在异乡工作。也许是自觉大限将至,他回乡探母,探望亲人,我彼时不懂其深意。
那天中午我睡得香,迷糊中听到祖母的笑声。爬起来一看,是大伯和大伯母到家了。
大伯相貌堂堂,我看着亲切,想必我年幼时他常回来。出走半生,他乡音夹杂着普通话,听着很是有趣。
大伯一语惊人:"我幺妹长漂亮了。"我第一次被夸漂亮,忸怩又开心。
三姐也从舅舅家赶来了,我们相谈甚欢。她走的时候,我十分眷恋。她逗我说,那你跟我走吧。
父母默不作声,大伯只是笑,我欣欣然走了。内心有一丝不安,说不上来为什么。
平心而论,我和三姐手足情深,大伯于我更像一个符号。那时候无知,也不懂亲情之重。
大伯住了一个多月回去了,打电话第一句就说,我难得回来,幺妹还去走亲戚。
我羞愧不已。约莫半年后,大伯身体情况恶化,口不能言。
可怜我们全家还得瞒着祖母,谎称他调进安全局了,要保密不能通话。又半年,他猝然辞世,我连补救的机会都没有了。
2008年,祖母寿终正寝。野老念牧童,依杖候柴扉。那位拄着拐杖对我翘首以待的老人;每晚跟我讲遥远故事的老人,走半里路送我去县城上学的老人,就此永别了。
等我赶到家,已装敛入棺多时。邻居奶奶说,她弥留之际还喊着我们姐妹的名字,未能及时赶到应答,是为遗憾。
父亲总以为还有时间的,我也以为,又抹不开面子提前请假。灵前哀哀欲绝,我恨不能跟了她去,亦于事无补。
回城途中,再也听不到她拐杖点地的哆哆声,也看不到她深一脚浅一脚送我的身影。
我频频回头,看到路边的水塘泛着旧时波光。伤心旧时春波绿,曾是祖母照影来。再回首才确信,从此送别路上再无踮着小脚的祖母。
多年后读«看见»,柴静与祖母诀别,还开棺摸她的脸。心下痛悔,当初为何没见她最后一面?哪怕以开棺的方式,哪怕只是摸摸她的脸。
我会很努力地克制自己不把眼泪滴到里面,好让祖母走得安心。
寒来暑往十载长,今年同事的父亲因心肌梗塞猝然离世,享年53岁。
我看着她中午谈笑风生,第二天以未亡人之身悲痛欲绝。
就如同我送别因病辞世的外祖母,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在外祖母的葬礼上,我迎来了人生第一次大醉。醉后吐真言,直到父亲让我含着树叶醒酒,才停歇。
父亲长叹一口气:"哎呀,今天可把我折腾苦了。"你能想象吗?大姐醉得拉着姨妈说胡话。
二姐一醉卧床,旁边儿子拉脏了裤子爬来爬去。三姐送外祖母入土为安,人立不起来被背过去的。
四姐吐得昏天黑地,拉着伯父说醉话,摔了一身泥,还哭闹着扒了醒酒的吊针。
五个女儿集体烂醉,父亲分身乏术,看看这个,又顾不上那个,唯长叹数声而已。
凡此种种,是我们发自肺腑的抗议。不会,反正只要我们哭闹不休,她便不能走。
祖母颐养天年才离去,而外祖母颇受折磨,我辈自有另一番伤痛。
每位亲人的逝去,都带走了我们共度的那部分人生旅程。
可看了«寻梦环游记»,我认识到供奉故人的照片并记住他们,是最好的爱的延续。
«活着»里的福贵虽老来孤苦伶仃,也是一遍又一遍诉说着亲人的故事,宛如他们还在人间。
乔布斯说,如果你把每一天都当最后一天来过,那么总有一天你是对的。
我逝去的亲人们,请允许我用尽全力精彩地活好余生每一天。我要替你们去看看那些未看完的风景,走过你们未走过的桥,感受生活波光潋滟的好。
如果真的有天堂,我们来生相见时再叙别后美好。一想到也许能重回祖母的怀抱,死亡也变得温情脉脉。
我那逝去的亲人们,请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