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城之外,大雪纷飞。
还寻得到吗?玉枕不知,叹一口哀凉。
千年来,她等了又等,盼了又盼。记忆中那双温润的眉眼是她每天的希望,那个男子亦是她心口的一颗朱砂。
望着漫天飞雪,想着他。
一眼便是千年。
王侯将相,寻常百姓。几乎都见过一个白衣如雪的女子,出入纵横巷陌,那冷冷的眼睛见过太多的悲欢离合,世态炎凉让她一点一点心冷至冰。每一世的轮回,玉枕都没见到那一双熟悉的眉眼。
玉枕是块玉,是带缺口的玦。修成人形,找到他,是她的动力和希望。如今,茫茫人海,她的心一点一点沉沦。
云城是玉枕最后的去处,倘若再寻不到,就此放弃。
街上攘攘,行人匆匆。置身如此繁华,玉枕的笑愈发少,她知道他是不同于这些凡夫俗子的。那个人的笑是天上清冷的月。
步履悠悠,辗转僻静。想不到那繁华的街尽头也有一个静谧的拱形桥。玉枕呆呆地站着,水泛着雪光,雪泛着月光。
“朔风吹散三更雪,”玉枕情不自禁,她很想念他,想念他的眉眼。
“倩魂犹恋桃花月。”
好听的磁声传入左耳。
玉枕回头,一个清瘦的男子轻轻走过她身旁,留下决绝的背影。
长发飘飘,玉响。
长发飘飘?长发飘飘!
玉响。
是他
玉枕见过那个人的背影,也是这般决绝。她站在原地,没有去追,却锁定了一片雪色中的那个背影。那个玉佩上的“云”被她记在了心里,她知道这座云城只有一座府邸刻着“云”。
玉枕笑了,发自内心。
不仅因为那个背影,还有那句诗。
朔风吹散三更雪,倩魂犹恋桃花月。
玉枕不知道同样的情愫也生在另一个人心中。
云觞说出那句诗,心中万念俱存。那个女子很让他诧异,他甚至觉得那个女子明日会登门造访。想到这里,他轻轻吹灭蜡烛,任一地月光洒满屋子。
又是一夜雪。
玉枕站在府邸前,心中犹豫,不知为何,站在这里的她,却始终迈不开腿走进眼前的大宅。心中恰似有牵绊。
“会是他的。”
话音落,脚步起。
玉枕踏入门槛的同时,一个剑客模样的人与她擦肩而过,像是来自天山的凛冽的风。玉枕心头一凉,刚要抬头,那人已匆匆离去。顾不得回头,她便走进了云宅。
“你来找我?”
眼前的男子磁声响起。
玉枕抬头,四目相对,眉眼含笑。
“是。”
玉枕说不清感觉,只是下意识回答。她总觉得缺了什么,这不像昨晚的感觉。
云觞笑,眉眼弯成一轮月。
“做我夫人,可好?”
……
玉枕感觉很累,她的确不止一次渴望那个人的出现,重新牵起她的手。现在的安定,让她沉醉。不必再漂泊,踏遍四海;不必再心心念念,心生倦意。
只是,云觞是那个人吗?
玉枕不知。如果是,怎样?如果不是,又怎样?
帘外雪初飘,翠幌香凝火未消。
躺在塌上,玉枕又做了那个梦。书生,一地白雪。
她不会知道,不远处的房顶,一双眼睛默默注视她,那人身旁飘过一阵又一阵的小雪,手中那柄剑在破布里泛着寒光。
雪后初阳,一片晴朗。
阳光甚好,积雪有融。整个云邸开始挂出一抹抹红,那样的红,与白雪相辉映。
“山南山北雪晴,”云觞站在映雪亭中,望着这一片祥和笑吟。
玉枕在亭中附和,“千里万里月明。”
云觞转身望着她,眼带笑意。“过了今晚,你便是我的夫人。”
……
灯红,酒绿。映雪亭却带着忧伤,玉枕一袭白衣,与灯笼红红不相衬,倒是与这夜雪归为一体。
“枕上雪,夜尽天明一处愁。”玉枕轻叹。
“剑中玉,灯火阑珊两种思。”
低沉的男声在背后响起,脚步声愈来愈近。
玉枕回头,映入眼帘的是破布中的剑柄。抬头,是那个剑客。他的脸埋在斗篷中,看不清他的眼。
“如果不想嫁,就不要嫁。”面前的斗篷里传出一个声音。
玉枕惊,又喜。
面前的男子缓缓摘下斗篷,抬眼望着她,继而微笑。
“是你吗?”玉枕刚一触及那目光,心底便如一汪死水重新泛起了涟漪。
男子答非所问,“我带你走。”
“你要带她走?”严厉的熟悉声传入玉枕的耳际,她知道要走没有那么简单。云觞的眼睛不再含笑,而是充满杀意。他是因为信任眼前的信天,才与他结拜,才许他浪迹天涯得以在云城落脚。而如今他却要带走自己的未婚妻,不可忍。
信天背对着云觞,“你知道我一直在找一个人。”
玉枕笑,就是这个感觉,一样的语气,一样的波澜不惊。
云觞冷笑,“呵,你以为你能带走玉枕?”他手一挥,身穿铁甲的黑衣人纷纷包围了他们。
信天一笑,对玉枕说,“等我。”转身拔剑。
刀光剑影,寒光四起。
信天的剑快得吓人,他的表情看不出变化,剑就好像是从他心窝里长出来,配合得那样的浑然。
倒地的黑衣人愈来愈多,新来的黑衣人也愈来愈多。
一层又一层,玉枕快要看不清信天的脸,她脸色愈来愈差,突然,“信天,小心!”
信天躲过了背后的一剑,可是玉枕却迎来黑衣头子的黑剑,很简单,转移信天注意力。
云觞怕了,一声“不要”喊了出来。
话音随着剑一起插入了信天的胸,正中心脏。
他为玉枕挡住了不是云觞本意的黑剑。
雪花飘,血亦飘。
“信天,信天——”玉枕堵不住流出的鲜血,那一袭白裙早已被染成红色,红得耀眼,红得吓人。
信天又笑,说,“还好找到你。”他的血顺着剑一直流,玉枕的泪顺着脸一直流。
“不要,不要走,不要留我一个人——”歇斯底里,痛彻心扉。
一道寒光,玉枕怀里的信天变成了剑,一把有缺口的剑。
玉枕明白了,纵身化为玦,嵌入剑中。
于是,一起消失。
·前传·
千年之前,有位书生。书生爱笑,眉眼如月。
他有一把有缺口的剑,也持一块有缺口的玉,称为“玦”。
剑与玉,相伴书生多年,剑早已把玦当做自己的一部分。
一日书生遭人追杀,因为那块玉被人盯上,她的价值抵过城池百座,宫阙无数。书生不愿玉落入淘玉者肮脏的手中,决定把玉埋在天山雪中。
“雪来比色。对澹然一笑,休喧笙笛。莫怪广平,铁石心肠为伊斩。”
那日天空飘雪,书生埋下玉,背着剑,转身决绝离开。
书生死了。
早就死了。
只有剑活了下来,寻找玉,寻了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