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江的钱试竹先生病故,沈复父亲写信回来,命沈复前去吊唁。
陈芸私下对沈复说:“去吴江必然经过太湖,我想同去,开阔眼界。”
沈复说:“我正愁独行寂寞,有你陪伴,自然很好,只是找不到托词呀。”
“就说我回娘家。你先上船,我随后来。”
“这样的话,回来时可泊船于万年桥下,我与你赏月乘凉,以续沧浪亭赏月的韵事。”
到了6月18日,早晨天气凉爽,沈复带着个仆人,先到了胥江(吴淞江,即苏州河,在苏州西南)渡口,上船等待。陈芸果然坐轿而至。
解缆开船,出了虎啸桥,渐见风帆掠过,沙鸥盘旋,水天一色。陈芸感叹道:“这就是太湖了吧?今日得见天地之宽,不虚此生了!想想有多少闺阁女子,终身都不能见到这样的景象呢!”没聊几句,只见风摇岸柳,便到了吴江。
沈复上岸后,就去钱家拜奠。回岸边时却见船上空无一人,急忙询问船夫。船夫指着前面说:“没看见长桥柳荫下那个看鱼鹰捕鱼的人吗?”
原来陈芸已和船家女上了岸。沈复走到她背后,陈芸正粉汗盈盈,靠着船家女出神。沈复拍拍她肩,说:“罗衫被汗水打湿了!”陈芸回头说:“我怕钱家有人到船上来,所以暂且上岸避避。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沈复笑道:“想回来抓逃船的人啊。”
于是沈复夫妇相挽登舟,往回行至万年桥下,太阳还未落山。船上的窗子尽数被打开,清风徐徐吹来,陈芸手执纨扇,和众人一起吃瓜解暑。
不多时,晚霞映红桥头,暮色笼罩烟柳,明月欲出,渔火满江。
船家女名素云,与沈复有喝过酒的交情,人颇不俗。沈复命仆人到船艄和船夫同饮,招船家女过来与陈芸同坐。船头未点灯火,只待月亮起来后饮酒,以射覆行酒令。
素云睁大眼睛听了一会儿,说:酒就令我很熟悉,但从没听说过这种,你们教教我吧。”陈芸就打着比方讲解,但素云还是没弄明白。
沈复笑着说:“女先生先别教了,我有个比方,说了就清楚了。”陈芸问:“什么比方?”沈复说:“鹤善舞而不能耕,牛善耕而不能舞,都是天性使然,先生却要反着去教,岂非徒劳?”素云笑着捶沈复肩膀说:“你这是在骂我啊!”
陈芸出酒令说:“只许动口,不许动手。违者罚一大杯。”素云酒量大,斟满一杯,一饮而尽。沈复说:“动手只准摸索,不准捶人。”陈芸笑着牵起素云,推到沈复怀里,说:“请你尽情摸索吧。”沈复笑道:“你没有领会当中的情趣,摸索是在有意无意之间,抱住狂摸,那是乡下人的做法。”
陈芸和素云鬓角佩戴的茉莉,被酒气一蒸,混杂着粉汗油香,芳馨透鼻。沈复开玩笑说:“小人的气味充满船头,令人难受。”素云不禁握拳连锤沈复,说:“谁让你猛闻呢?”
陈芸叫道:“违令,罚两大杯。”素云说:“他又骂我小人,不该捶吗?”陈芸说:“他所说的小人,是有典故的。请先喝酒,我再告诉你。”素云于是连饮两杯,陈芸告诉了她沧浪亭旧居乘凉时称茉莉为香中小人的事。
素云说:“这样的话,我真是错怪他了,应当再罚一杯。”便又干了一杯。
陈芸说:“久闻素娘善歌,可否一听妙音呢?”素云当即用象牙筷子击着小碟而歌。陈芸欣然畅饮,不觉酩酊大醉,就先乘轿回去了。沈复又和素云喝茶聊天一阵,才踏月而归。
当时沈复寄居在友人鲁半舫家的萧爽楼里。几天后,鲁夫人误听了传闻,私下对陈芸说:“听说前几天你夫君和两个歌妓在万年桥下的船中喝酒,你知道吗?”
陈芸说:“知道,其中一个就是我。”于是把出游的事详细告诉了鲁夫人。鲁夫人大笑,释然离开。